[小说]殇曲(修改篇)

文化 网编 2023-03-11 21:14 256 0

   殇曲(修改篇)

  故梦四篇之:

   殇曲

   朱殊

   “散板”

   [琴棋书画,文人雅好。

   昔日,孔子杏坛抚琴。其翩然神采为后代学子追思、效仿。其言行立意,为天下儒家之根本,千百年间,儒教传承光大,孔子作为圣人被后世推崇。

  琴,这最初流传在上层社会的乐器,随着历史的进程走入了民间,来到了各个阶层文人的厅房,成为一件象征物:有琴即有儒,弄琴皆非俗。

  历代能工巧匠毕力其工,制成上品瑶琴传世;博学之士遍搜名曲名篇修志著典,逐渐将琴发展成为一种”道”。

  历代风流帝王、文人名士乃至方外僧道无不以琴为乐,遣怀抒志,修心明性。

   在其影响下,天下无不以能琴善琴为荣。

   在宋朝,太祖匡胤及徽宗赵佶对音律一道尤其钟爱。

   于是,北宋年间,琴道大肆兴起。汉唐时代的传下来隐匿民间的有”梅花断纹”、”蛇腹断纹”之类的琴中圣品以及古代佚谱数度蜚声现世。惹天下琴家争鸣不已,各琴家流派能人辈出,盛况空前, 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辛巳)春,钱塘太守梅公在西子湖畔举行琴集盛会,遍邀天下能琴之人,协同门下清客与诸多文人学士一起,邀天下名琴百数十张,弹奏品评,一时传为佳话……]

   “缓起”

   烟波浩淼,舟舸棋布,新柳夹岸,百花竞放。

   青山半醉,淡黛烟中,碧水微醺,浓妆画里,把个西子湖装扮得一如西子薄纱罩面,益发娇娆撩人。

   水上停泊的诸多画舫多是来参加今天西子湖琴集的文人安寝之处。

   谁的一声瑶琴综铮,韵起水上,天渐亮了。

   夜泊水上的人们渐次睁开睡眼,有的从画舫中走到船头,侧耳听那琴声。

   清清似水,朗朗如月,遥对西天玉兔,水淡天远,好不悠闲。这是曲《水月间》。

   琴声是从这艘描金大画舫传出的。

   诸船逐渐散远,早起的琴者都被这琴声所感染,纷纷操琴慢鼓。但闻,这边一面瑶琴初响,那边一管洞箫即和,此处瑟声甫起,

   远方琴音即至,如风济月,各诉才思。

   缓行船,悄顾盼,穿梭船间,琴心相对,各觅知音。

   身在西子湖,如身置仙都画境。

   好个杭州,被起伏悠扬的琴曲荡漾出活脱的一个”春”字。

   2

   爹爹这首〈〈水月间〉〉虽操弄得十分娴熟,但听弦外音,在刻意追求超脱,媚慕天庭之心表露其间,难脱凡思俗气。

  都评说历来制琴手段没有能超过爹爹的,可惜他虽然匠心独运,善制良琴,但,徒工其形而不得其神,纵然遍搜天下奇曲名谱,虽空藏其册却难得其昧,只当作癖好罢了。此次携我来外公召集的集琴盛会,无非是要我多收录一些罕见嘉作,丰富他的收藏。

   如我见,善制良琴的匠心和善弄良琴的琴心虽可由一物见之,然同道而来殊途而往。可叹天下聚匠心琴心于一身的人如此难得。有生之年,能得遇一人就属莫大幸事。

  这名琴齐聚的盛会,真有超凡脱俗的圣手隐于其间也未可知,我当分辨良莠,取来谱子,博爹爹一笑,尽点女儿的心意才好。

   且用我这善听的心,代他去寻,代他去觅吧。

   3

   八年前,腊月初八清晨。

   湖南浏阳,千桐岭,雷高寂府。

   远嫁浏阳雷家的钱塘令梅公的女儿十月怀胎,产下一女。却是梅氏过门五年中的第三胎。

   因前两番胎死腹中,举家悲哀难禁,雷高寂与梅氏感情甚骞,宁无子嗣也不愿纳妾庶出,梅氏更加愧疚。

   梅氏第三番受孕之始。恰有一胡僧缘游此地,赠胡药”盘龙石”三颗,为梅氏保胎安神。雷高寂大喜,取金银相赠,胡僧百般不受。只说因仰慕雷家盖世绝伦的制琴手段,怜悯这对恩爱伴侣没有子嗣的境遇,方才将这稀有的圣药相赠。

   感激之余,雷高寂苦留胡僧以报厚德,于是,胡僧小住,其间雷高寂以上宾之礼相待。

   胡僧善吹萧。闲来,雷高寂取出传家古琴”焦尾”与他相和,琴萧来去问答间竟似有灵犀相通一般。

   接纳之心渐生,引为知音。

   言谈间,发觉这胡僧竟是位陆地神仙般的世外高人。问他过去未来的事情他总笑而不答,只与雷高寂切磋音律。

   某夜,胡僧辞行,雷高寂苦留不住,知道凡缘将尽,遂将传家古琴”焦尾”郑重相赠,那胡僧也不推辞,只说此去一别后会无期,此琴留待他转赠有缘人,若有日复见”焦尾”,当能得知他的行踪。说完,信手折竹,挥手成萧,踏月弄萧而去。

   雷高寂惊叹不已。

   转身回到厅堂,见几上有一竹萧,上有篆书”牧阳”二字。竟是当日胡僧随身的那支。知道胡僧早已料到雷高寂有馈赠之心,事先就有了安排。

   说与梅氏,两人交相感叹。

   梅氏临盆前夜,梦到两只高约六尺的五彩大鸟飞落庭院正中那棵高大的梧桐,”即足即足”地叫。鸟四面八方飞来聚集,落在大鸟旁边一起欢叫。刹时,百鸟齐鸣,四起如歌。

   梦中,梅氏举步想要靠近看个仔细,两只大鸟惊起,往北飞去,百鸟全散,梅氏后悔不迭,大呼:回来呀。

   其中一只回首九次终于转身飞回,另外一只直向北去,不见了踪迹。

   那只五彩大鸟落在梧桐上,凝视梅氏,目光疑惑,口中”足足足”地鸣叫。

   梅氏不敢妄动。

   忽尔,天降霹雳,将大鸟立足的高大梧桐自上而下一劈到底,成为两半,倒向两边,落地成琴。

   大鸟一声惊叫,撞进梅氏身体,梅氏惊叫一声,猛醒,腹中绞痛,便即临盆。

   梅氏产后向雷高寂说起她临盆前的梦,雷高寂忙找来精通〈〈易〉〉的先生测问凶吉。

   这先生早对雷家有胡僧来过的异事有所耳闻,现在又听说有这样奇怪的梦征,不禁惊呼出声来。

   占了一卦,忙向雷高寂道喜。

   说,此女非同凡人,乃天上的神鸟投胎而来,即是那百鸟之王凤凰中的雌鸟凰。

   怎见得呢?

   那”即即即”叫的是雄鸟凤,那”足足足”叫的即是雌鸟凰。此鸟非竹不食,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而典经记载,凤凰身高六尺呈五色样式,却是凰鸟无疑,并且有霹雳将立足处那梧桐一劈两半,各自倒去,落地是阴爻一副,恰在雷府落地了一个千金,比比皆应梦兆。而凤凰之属祥瑞,见则天下安吉。梦得此鸟入怀,大吉大利,此女乃贵人相无疑。

   雷高寂大喜过望,旋即又问先生,人惊鸟起,凤凰纷飞,霹雳忽降,又做何解。

   先生沈吟半晌,说,以下言语不足为外人知晓,雷高寂一口答应。

   先生说,那是离乱象,天下大乱,百姓蒙难。

   此女的郎君当在北方。

   见雷高寂忽又不乐,先生忙打圆场说天雷破木,落地成琴,而且是一双,想来预示雷相公不日将制成巧夺天工的神品琴器。况且天地的缘法自有定规,阴阳生克皆有造化,多思无益。

   雷高寂亦觉有理,敛愁展颜,酬谢了先生,入内悄悄将先生拆的梦,卜的卦说与梅氏,梅氏也是喜忧参半。

   雷高寂就此给这个女儿取名:相仪。取有凤来仪之意,记念他们夫妻的一番苦心。

   时值腊月,乳名唤作梅儿。

   谐音:没儿。

   自此,梅氏再也不曾有过孕。

   说来蹊跷,那给梅氏卜梦的先生,四处宣扬雷家发生的异事,回家的次日就中风瘫痪,口不能言。

   莫非是他泄露了天机,上天惩罚多嘴之人?

   或者是巧合吧。

   梅儿天赋异禀,生来不言不语,双目紧闭。不哭不闹,每听有琴声鸟鸣风吹*动等美好静谧的声响才肯睁眼,而且神情专注,仿佛神游物外。

   这使雷高寂夫妇非常纳闷,转而担忧。

   莫非是个痴儿?

   什么能让梅儿张口说话?

   很多名医诊治,也不见效果。

   有名医摇头感叹说,此凤凰女,不鸣则已,一鸣必惊人。

   一天,雷高寂又自怀念胡僧的好处。摸娑”牧阳”萧的时候刚好梅儿的目光转过,一眼看中,居然口吐音”拿拿拿”。

   刚好梅氏不在身侧,惊的雷高寂大呼梅氏的闺名,梅氏慌忙进来,正撞见梅儿吐声,那声音听来如雏鸟初啼,稚嫩清晰,喜得梅氏眼刹时泪流下,劈手从相公手中夺过”牧阳”轻轻递到梅儿近前。

   梅儿笑了,这是她落地来第一次笑。

   雷高寂乐得直蹦,梅氏边笑边哭。

   手掌”牧阳”,入手轻柔。梅儿明眸含笑,再不愿轻易松手,跟她争夺,竟然哭闹,给予,即止。

   从此却再没吐过半个字,其它,与一般孩子已无分别。

   只要梅儿哭笑如常,百病不生,雷高寂夫妇也就谢天谢地了,况且他们知道,梅儿能说话,只是非同常人罢了。

   一切由她吧。

   三岁时候的梅儿,无师自通,坐在庭中那株大梧桐下竟自吹起了”牧阳”。

   那声音非同凡响,让人浑然忘觉。

   为了避免外人知道这些,徒增鸹燥,雷高寂又另起了更大的一个院子,将梅儿的住所连同旧宅庭中的那株高大的梧桐深深地包在中央。在四周又种上了许多制琴用的良桐,各种花*,美丽的浏阳千桐岭从此多了一大片梧桐树林,跟原生的那一大片梧桐林连天接地地将雷高寂新建的”栖凤山庄”包围起来。

   那将近十丈高的梧桐,命名”栖凤神桐”,雷高寂亲写铭牌,高挂树上。他依稀记得,胡僧在的时候,也经常跌坐树下,背靠梧桐,缓舒胸臆,轻揉手指,吹萧陶情。

   再往后,梅儿惊人之处愈发显见。

   学字,过目不忘。

   听音,过耳能辩识形意。

   更让雷高寂喜欢的是,那记录琴谱用的繁复的”减字谱”,连个中高手下手前也要凝神细想半晌,方能断续成就,且中间多需要反复揣摩,以琴慢试,方能周正。

   没有人刻意传授过的梅儿,只在一边看雷高寂摆弄过便即精通掌握,而且十曲连奏,隔夜依然成谱,分毫不差。

   雷高寂收藏琴谱的癖好丝毫不比他那盖世的制琴手段逊色。

   这样做爹爹的整天缠着女儿写谱子供自己赏玩的人不多,雷高寂就是一个。

   每逢这个时候,梅氏总在一边奚落。雷高寂不好意思的时候就摸着女儿的头,指着树,说,梅儿乖,好好给爹爹写谱子。你长大了爹爹筏这”神桐”制成琴,给你做嫁妆。

   梅儿抬头仰望枝叶间那不知其高的天穹。

   若有所思。

   “入调”

   1

   放舟湖上,笙歌琴曲争相入耳来。叹,无一称心。

  梅儿纵然寻觅,也要放心在那三尺以上的境界。

   纵然托无数或低靡或高亢的曲,以那或婉约或豪放的词,然而,曲外穷响,词外乏意,又怎么能唱出我心曲的一二。

   船缓行过,心渐冷去,宁可无所得,也不助长附会之心。

   放任自己,不去响应俗响中任何一种情感,眷恋。

   只因那不是全部,那是点滴中的渺茫。

   渺茫中太多不意,却被有意潜藏下许多争夺的心。

   好象,那边歌颂吴越之音方能秀丽到感动知觉,这边卖弄的秦楚风月却将这一些吹散……没有并蒂的好合,只有无情的消磨。

   刹风景。

   附庸风雅的浪子,何时才能充盈那原本和影子一般虚无的皮囊?

   纵然是神遗之曲,也在你们的唇颠磨出利欲争夺的端倪。

   两旁,有琴无心的人,有形无神的人。

   无心去度量,哪一样胸襟更释怀,更撩人。

   放荡在俗世里的声音,永远不该回响在空灵的世界。

   我宁愿闭上善听的心。

   于是,这能使天地变色的箫,被常人不觉的微风吹过,只和我叹息的心唱和。

   游弋万代的风,曾经何等嚣张暴虐,现,又何等温和可人,我知你的心,谁又懂我?

   弃舟向岸,不若对清风白云呈上如许惆怅。

   不图它懂,只求它带走。

   2

  或许这听音的境界一如弄音的境界,其中自有天人之变。

   沉醉在九华山的云间的岁月,竟这么随着我的脚步变得如隔三生之远。

   我和岁月难道真如那山和浮游而过的云烟,彼此不被束缚牵挂?却因而彼此易被忘记在过眼之后?

  本以为尘纤已不萦绕于心,怎奈云雨不期。再入魔障时,又要一番修行。

   本不是僧道,却有了修行的心和行,只为这琴?

   为何要我携琴下山?为何忽然迷途?绕道而行,却恰遇集琴?冥冥中谁在牵引我行走?

   是那莫测高深的”牧阳”僧一句话?亦或是造化之初的缘法?

   诸多疑惑时刻牵引我往痴恋尘凡的那面——如间生在心间的魔念,消磨了又长,消磨了又长……牧阳和尚说道,我此次北上定有奇遇,是什么呢?

   若凡定数,不能违背,只得前行。

   越是往西子湖方向,胸口这心,背后这琴,共鸣得越是激烈。

   我居然起了一丝怀念,勾引我回到五年前的岁月……

   上那云山雾罩的九华仙山追随这天遣来的缘,竟忘却烦嚣,忘记了我在北方渤海那生养我的故乡--平州义丰。屈指算来,已然六年光阴。还记得爹爹名讳为:张觉。是辽兴军的副节度使,虽是汉人,却是辽国契丹的官。多年以后,爹爹可还记得他这错生了十二个指头,却被化缘胡僧化走带发修身的孩儿?

   我的乳名唤做十二郎。今年该十一岁。

  学琴初始,只为了有天也让牛般顽物能听懂我琴音——如当年初遇牧阳僧时那令牛儿也侧耳倾听,令我听得忘记回家的琴音。

  那提升我思绪,令我神游天外的琴——后来我得知它是牧阳僧化来给我造空灵世界的”缘来”琴。

   据说”缘来”是一块千年前几乎将被用来生火的桐木,却被有缘人无意中发现救出做成的琴,又称焦尾琴。虽已残身焦尾,却成为了传世不多的古琴中最神奇的一把。若果说此琴有灵异处,即是:用将焚前的暴烈保全了身藏的绝尘悠扬的声音罢。

   牧阳和尚教我琴法,陶我琴德,养我凡身,戒我痴嗔,自己却是个陶陶然无忧虑的神仙。让我每每面对空山想空,驻空,悟空,空后空,空后还空。终于造化了我这十二个任意驱策声音的手指。直到那一天,即使我不用眼观,亦能感到自然,以心对自然,所见,所感,随心,引手,谴意。牧阳僧教我抚琴却又坚持不做我师傅。

   总想,造化是天地赋予的。

   如画风光,娇而不妖,果然江南春光好。

   随风袅袅,谁的箫声?

   空彻寂寞却不带半点俗气?

   是谁?竟然有这空灵超脱的境?

   莫非一路上琴心激荡皆是为此?

   满腔的堪不破的疑惑,几欲自胸中化音而出。

   待我操琴相对。

   3

   西子湖岸。

   梅儿俏立岸上,明眸皓齿,垂髫瘦肩——太过若眼。只得掩身花丛那边。

  她眸神内敛,素面朝天,对往来风云弄箫。

  但觉:孤高岑寂,空灵飘渺。音达霄汉,须臾化境。

   花丛这边,少年兴随心生,坐地横琴,提袖引手,合音送去。

  渐感:古淡疏脱、清静和远。时疏时密,尤断尤联。

   空灵对疑惑,觅不得对堪不破。竟然璧合无罅。

   梅儿随心弄箫,不意引来绝伦妙音相应——听那琴外有余音回响,深远而能容万有,万象显于胸臆,无限境界。

   以梅儿这般冰雪聪颖,竟然不能想象出此人用的到底是什么指法,竟能将琴之意境挥发到如斯境界。

   这琴曲绝非凡庸之辈弄响:琴德中正,背后定然虚怀广敞,神山灵水境界里必有慧根深种。音由心生,能发此声的人,当是人间翘楚。

   兰指收放,绛唇吐纳,梅儿以箫声遣出内心的仰慕。

   十二郎耳听那般幻妙无方的箫声,陶然忘我:想那山中岁月,濡染牧阳和尚弄箫,可谓尽得禅宗道境妙旨,听来古傲奇远,莫测高深。相形之下,耳中这箫声更为空灵智能,少了份凝重,多了份飘逸,比之胡僧牧阳的造诣,各有千秋,弄纵此音的人必定是人中龙凤无疑。

   耳听箫中充满接纳之意,又间或有疑惑猜测的余音。

   繁指频弹,答疑放问,往来交接,各倾其心。

   但闻弦外音,何劳言中意?

   两个素未谋面少年男女竟隔着茂密花丛竟各发心曲,中间毕竟没有半点尘凡之气,且珠联璧合,天衣无缝。

   西子湖上荡舟琴集的人们,渐渐为琴箫合奏的妙蔓脱俗所吸引,手中操弄的琴瑟箫笙,不知何时竟悄然渐歇,纷纷往岸边聚拢来。

   风驻云止,鸦雀无声,那拍打堤岸的细浪,仿佛迎合情境,亦变得轻柔些许。繁操*树竟仿佛被罩上一层朦胧迷离淡粉雾光。

   天人合一。

   文人墨客,饱学大儒不乏其间——纵然穷经皓首,又有哪个饱学之士能用人间的字句,形容出这时所得所感的一二?

   即使勉强填上一阕词,又怎么道得出这临仙境界一*一木之妙?

   痴了,呆了,忘了……

   半晌,众人从随想境界中涣出神来,弄箫之人呢?操琴之人呢?众人四处寻找。张南望北,遍搜不见。

   于是,有人传说,是神仙显灵,协同弄奏了适才琴箫。竟然无人质疑。

   其实梅儿、十二郎早已收声多时了。众人耳边萦绕的,不过是过后的余音。

   无谱之音,不期之人,随心之作,竟天地动容——好一场琴箫做出来的禅课!

  ——琴,原就是禅?

   两人步过花丛,谋求一见。先是惊觉船头、岸上遍布着如同痴醉般的人们。四周仿佛空山幽谷般静谧,竟没有一人发出声响。神情迷离中,对他们二人视而不见。

   驻步,抬头,四目相对,各自一呆……

   4

   此人样貌文弱翩然,似有风云缭绕的气息,白净的面上两道剑眉下一双含电双眸,显胸腹浩然之坦荡,目光邃如渊潭,一眼望来仿佛能令心中所藏被其穿透无遗。嘴角弯弯向上微翘,和善可亲。

  如若不错,适才定然是他,青衫小哥。

   随心弄出的箫声却把他引来。

   他如何成就的这样一般气质?一望之间竟然似曾相识。

   他手中托着的琴就是适才与我的”牧阳”相唱和着的么?好古雅的一张琴,曾听说早年家中曾有一琴也是这般样式,莫不是它回来了?

   难怪,原来他每手多人一指,专扪奏出那深得我心的余音。

   莫非是天生用来操琴的手么?难怪我识得那音却识不得奏出那音的手型

   好个娇俏的小妹,黑亮的发髻,白衣素面,娥眉秀目,眼光深如潭水,仿佛照鉴我心。

   她背手中握的是什么?莫非弄箫花丛那方的是她?嗯,定然是她。

   为什么她小嘴紧闭?莫被我这双生成了怪样子的手吓到?哦,不,她眼里没有惊讶鄙视。只是在看,用心看。

   她忽然拉住我的手?

   却如何让我感觉这般亲?

   拉着他的手,有六个指头的手,有十二个指头的小哥哥。

   他也不说话,他从哪里来?他往哪里去?

   听他琴声中有广大的天,有悠闲的云,莫非他也如云一样,了无牵挂?随风四方么?

   他的手出汗了,他的手开始用劲力牵我了。

   他带我向南,去哪?

   我且不问,任由他引着我去。任由脚步如云一样慢慢行走。

   看那远山,云横雾锁,却是个美丽所在,待我引她到那山中走走。

   向南。

   远方--凤凰山。

   5

   神仙显灵,琴箫合奏之传闻,不多时即传遍了西湖两岸。

   梅儿与十二郎这曲合奏,只听得水陆上下方家如痴如醉,自愧弗如。

   有体面的便即住手封琴,不再鼓捣。或者只在一边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悄声议论;或者面对如画景色,从头思想那课”琴禅”。余音尤在,直指人心,反思琴理,深感盛唐白居易那句:”欲得身心归静好,自弹不及听人弹。”背后心境。默默然,状若痴呆。

   譬如中间有个方外弄琴高手,法号叫做义海,越州法华山从师琴僧夷中,根器甚深。专程赶来钱塘参加盛会,乃是与十二郎一前一后到达西子湖畔。尚未参见过发邀的梅公,便即路遇十二郎同梅儿的合奏,也只有他亲眼看到了十二郎弄琴的真相。

   那课琴禅,那十二根手指从此一直在他心中奏响。直发呆到月上中天,方才醒觉,毅然口念佛号,转身回越州法华深山。此后十年不曾下山一步,昼夜弄琴,手不释弦。勤能补拙,终于琴之一理被他贯彻始终,自成一家。

   纵然名气盛极,义海亦非止一次记起这日西子湖集琴盛会的奇遇,时常自愧所悟琴道不及当日那未及弱冠的青衫少年之一二。

   可叹,茫茫世间,竟有奇人能将区区七弦之音造化到如斯境界。

   梅公驱乘赶到,听说此事,一边可惜繁务缠身未能亲耳听到那传闻中的嘉音,一边欣慰此次盛会顺应天意,以至神仙显灵助兴,兴致更加高涨起来。

  梅公惊闻雷高寂夫妇在人群中丢了他的宝贝外甥女梅儿。看那夫妻俩一个叫苦不迭,一个哭得死去活来。哪里还有心有余遐顾及其他。 只得眼睁睁地看这一场盛大的集琴盛会悄然散止。梅公生怕梅儿闪失不测,追悔莫及。慌忙差带麾下人等四下寻找,却不得其踪。

   傍晚,梅儿居然安然转回大画舫。阖府上下长抒了一口气。

   看梅儿神色自若,知道没任何不妥。雷高寂夫妇虽然心埋怨怼,却也不忍重责,只埋怨数句,下不为例,也就罢了。

   还只道梅儿人地生疏或是迷恋景色失了道路。

   当晚,四下闲人退去,梅儿竟然取出一件物事,让雷高寂大惊失色。 ——馈赠予胡僧那把家藏数代的“焦尾”古琴竟然复现眼前。

  梅儿红着眼圈,眼泪盈盈于眶中打转,大眼一闭,眼泪如珠串儿断线落下,委屈。

  待得雷高寂追问得急了,方才小声说出来这日的遭遇。

  原来,凤凰山中,梅儿张口吐声,因梅儿绝少开口说话,嗓音稚嫩几如雏鸟膺咛煞是惹人喜欢,引人遐听。

  与十二郎促膝倾谈之间,发现原来两人都与那“牧阳”僧有极深渊源。

   取来琴箫一看,上面的字体笔迹一般无二。知道是那神仙般的牧阳僧巧心埋伏此事已经多年了。

   久早在琴下方题篆字命名这古琴为“缘来”正是印证此事的信凭。

   好个“缘来”!竟然应在此地,此时,此二人身上。

   一个小妹梅儿,一个小哥十二郎。

   二人心下已经省得,所有一切遭遇冥冥中都早已落在那乾坤壶中,存在阴阳卦里。

   十二郎虽不忍就此与梅儿分别,但是乡途在望,不便久留,况且梅儿外公乃是宋朝命官,十二郎是敌国公子,携手还家,诸多不便,更有孟浪之嫌。遂与梅儿相约,各自回家禀明父母,他年湖南千桐岭图希再见。

   心相通,约有期,何惧?

   念及普天之下再无知音,为谁弄音听来?于是琴箫相换,山边云下,再合了一曲,二人戏称此曲为:《天人操》。方才不舍而别。

   亦步亦趋,频频回望……

   6

   春燕北飞,游子归。

  远别琴箫合奏的雅乐,倍感孤单,转念想,终有江河南北如画春光伴我前行,荡我心怀。不由得心神为之振奋。

  一别梅儿已经月余,形神笑貌犹在眼前,梅儿定也有如我这般的渴念。

   不禁心驰于重逢那天,那天,该是怎样一番情境呢……

   晓行夜宿,一路往北——故乡。

   北地春迟,冻土犹深。天寒犹可抵御,心寒怎能抗拒?一如从太虚幻景拉回来神,输注入离魂的身躯,每丝冷风掠过,便注入一丝进去。由此,脚步变得塌实而凝重。

   一路静心听到黎民悲声暗吞,殇情惨境历历在目,如刀削磨心头肉,疼,担待几多算多?

   一种力量在悄然滋长。

   民间,表面如常,内中激烈。如此含蓄下去,将酝酿出一场风暴。

   契丹终于不把汉民当人看。

   苛捐杂税姑且不论;令得左右邻里广被株连的保甲制亦不论;竟连男婚女嫁的初夜权也要强行剥夺,伦常已然败坏。魔鬼兽行,令人发指。

   终究难脱俗世羁绊,我竟在照鉴面容时,发现一丝烦恶。这些遍布归途的憎恨,竟悄然感染了我。

   依然凛冽的风,隐约带着腥气。

   ”入慢”

   1

   摇曳了数百年的梧桐吱呀倒下,年轮济济,仿佛谁人在静水中投下石子后的涟漪。

   “栖凤神桐”从根部被伐,三丈三尺的躯干,笔挺地陈在雷高寂面前。

   定数,合该出世。

   从西湖回来后,雷高寂便着手准备伐树制琴。为梅儿和十二郎这一遇,为了最初对梅儿的承诺。认真挑选了良辰吉日,伐桐。

   梅儿听大树倒下时发出的声音,那声音是喜悦的,许是为了宿命的蜕?树落地后却发出悲鸣,许是为了不知的未来?

   始终,梅儿皱着眉头,不发一言。

   雷高寂以天地人三才之定规,将梧桐截为三段。因上段音清,去,不用;下段音浊,去不用;中段,清浊相济,竟是雷高寂自制琴以来,数十年间未曾遇过的良材。

   桐木浸在工场的泉水水中,昼夜命人看护。那泉水自来无名,自打梅儿降生,雷高寂索性将那眼泉水命名“醴泉”,以应梅氏那个凤凰投胎的梦。

   八九七十二个昼夜,恰又吉日良辰,出水破木,烘干制琴。

   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之数将桐木削成三尺六寸五分长;按四时八节之数,定为后宽四寸,前阔八寸;按阴阳两仪之数,定下高度……

   开工,由雷高寂捉刀亲操。

   上漆,红中泛黑,黑中透亮。

   外按金、木、水、火、土五行关联,内按宫、商、角、徵、羽五音韵部安上七根蛟筋为弦,取南海夜明珠蚌制成十三个徽安于琴上。

   成琴那日,不时有各色鸟儿远近飞来,啁啾不停,仿来朝拜。

   惹得梅儿忽然心动,提手在其中一张琴上题了“相仪”二字。

   是夜,梅儿月下沐浴、焚香、抚弄“相仪”,未名的那张琴竟也随声唱和般共鸣,令在场所有的人又领略了如痴如醉的境况。梅儿思念十二了。

   成琴次日,又有奇事发生。

   雷家祖宗有训:“选材良,用意深,五百年,有正音”。

   意思是说:选用上等木材,用很多心思,也要等琴出世五百年后,方能得到一张音色清冽的瑶琴。那琴身上的断纹便是瑶琴浮现世间时日长短的证明,由于木质、漆底和动性能的不同,琴漆经过长年的振动而成。有断纹的古琴,不但琴音透澈,而且外表也很雅致。(宋以来,琴人对此极重视。断纹的形状繁多,据古籍中载:“古琴以断纹为证,不历数百年不断。有梅花断,其纹如梅花,此为最古;有牛毛断,其纹如发千百条者;有蛇腹断,其纹横截琴面……;有龙纹断,其纹圆大;有龟纹,冰裂纹。”古琴历来以蛇腹断和梅花断最为名贵。)

   “相仪”与另外未被抚弄过的那张新近出世的琴, 由于这次弹奏产生的共鸣,竟在次日便共同出现梅花断纹。奇哉!即使雷高寂这样见识广博的世家琴工,也叹为观止。天然造化。

   连天蔽日的梧桐树海中央,万树共瞻的栖凤神桐终被制成了旷世神琴。

   任那光阴如梭,催得梧桐树黄了绿,绿了黄。

   每当那南来北往的风抚过千桐岭,两张琴仿佛总在默默诉说着什么。

   梅儿依然不说话,依然在每个朝夕,静听,静想。

  浏阳的千桐岭上,每年仲春召开“青桐琴会”,总会有五湖四海的文人名士抱着各种目的前来参加。旬月间,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整个千桐岭弥散着酒香、墨香、茶香、浓淡不一的粉黛香;琴瑟声,吟哦声_——一派如画风光中的雅聚乐饮。

   每逢这时,梅儿总会向北凭窗临望那茫茫桐海外的天地一线,遐想那合约的人此时此刻的行止。

   丝丝暖洋洋的三月风吹透春衫内的藏想,吹皱了秀眉,吹皱了一怀春水,激荡起来,无休止的澎湃起来,终于漾出池外,化两行清泪不知不觉滑落腮边……

   只为:入目南国秀色,触景萦怀伤春。

  岁月的无声地在滋养着渴望的火,日月芳华悄悄丰盈了梅儿的曲线,镜中那张楚楚稚嫩的孩儿脸渐渐艳如桃花,往日的花蕾在新的一春到来时,已经悄悄绽放。

  不知从何时开始,梅儿变得更加风姿绰约,光彩照人。

   未命名的琴一直未名地置着,兴许在等待真正主人来临幸?

   岁月在等待中消磨,思念在渴念中疯长。

   2

   去休!去休!

   家非家,国无国,泱泱世界,朗朗乾坤,却小人恻恻,君子戚戚,哪有上天路,何处入地门!不若去休!

   八年了,十二郎到哪有一刻不在熬煎。熬煎中体验着凡俗的无奈,入世的苦哀。

   眼前这黎民苍生形同水火之苦,对照着每天既为刀殂却无知无为的父亲,十二郎可谓束手无策。

   懦弱!

   十二再次收拾行囊,欲将再别故乡,却被父亲再次拦回府衙。进而被告知,风云际会的时刻将在不远。

   十二心中希望之火复燃。父亲需要他的协助。在辽国,他就是父亲唯一的心腹。

   十二郎的一再劝导,终于打动父亲,父子俩亲自策动了中秋节那场暴动!

   暴政当头,莫说是十户一保共用一把刀具,不足为患民间,但,在生死的最后关头,等那些因恐惧而颤抖的拳头握紧,那被凌辱的魂魄复苏,必将粉碎一切。在生死的最后关头,孱弱的性情将暴戾,善良的百姓将化作讨命的阎罗,用滴滴血光,清算笔笔孽债!

   杀!!!

   中秋在即,持续阴天,日间常乌云蔽日。

   汉人的丰年的景遇依然是凄凄惨惨。

   殊与往年,平州城内外,远离辽人的各个角落,来往的百姓皆面带喜色却都相顾无语。

   节度副使张府中,今年派出来的月饼格外多。

   辽人无丝毫察觉,他们的历法中没有“中秋”此节气,自然无人问津月饼。

   月饼好吃,一个和蔼的小相公亲手制的,又亲手传给每个穷人。都记得他那双手,十二个指头。

   “月圆夜杀官 血债以血还”每只精致的月饼馅里都有这样一张小纸条。

   纸条大多被发现者当即吞下腹中,刹那吞下了个天大的秘密,吞下了一颗定心丸:这许多年的熬煎,终到尽头了。

   莫说没有敢去报官的。有,个个死在张副节度使堂前的棒下,罪名:混淆视听,试图谋反。

   看哪个还敢!

   如此,短短三天,这使得群情激奋的消息在平州苦人家如飓风吹过。

   台风的中央充满离奇的静默。

   中秋那夜,乌云散尽,苍天展颜,竟早早的挂出盘月,仿佛督战的天眼,瞪视着人间暴力从蓄到发的全过程。

   月上中天,如水的暴民攻城放火,手刃辽兵,一路直扑平州节度使萧谛里府衙,虽棍棒菜刀却所向披靡。把个往日里横行无忌的堂堂大将,从夫人的被窝里赤裸裸的拎出,旋即,撕成碎片……

   月稍西斜,城内外一片欢腾,平州整个地方的辽人全部肃清,无一漏网。大捷!

   有人掏出那早就掰开的月饼,呜咽着吞咽。

   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3、

   春暖时节,北地依旧是狼烟肆虐,满目创痍。

  歌舞升平的南国腹地远未察觉悄近的罹难之期。

   ——若说徽宗赵佶不过偏好些奇巧书画、丝竹金帛之类物事的并不为过,那么任用奸佞就成为毁灭江山根本基础的最大错失。

  宦臣阉奴古来媚上祸国者众多,至此时尤以童贯为最。

   童道夫,开封人氏,自小乖媚异常,市井无法容身,百般无奈阉身后入宫。在帝君身侧小心侍奉,百般阿谀,日久天长,博得信宠。恰赵佶对许多新奇罕见的物事广有兴趣,此情形下童贯察言观色旁敲侧击,一举趁皇上赵佶龙颜大悦之时讨了个杭州供奉官的美差,去为赵佶搜刮天下书画奇巧,遂与蔡京结识。

   蔡京,字元长,兴化仙游(今福建仙游)人氏,熙宁年间(1068年——1077年)的进士,任龙图阁侍制,开封知府。司马光废止免役法时,曾限令各地五天内改为差役法,蔡京率先完成,大受司马光赏识,仕途从此一路平步青云。

   绍圣初年(1094年)任户步尚书,却忽倒向章惇,变行免疫法,出尔反尔、见风使舵之秉性显露无疑,使得朝野上下对其大有微词。徽宗即位不久,即有各部官员联名弹劾蔡京,遂被贬、削职,一直定居杭州。

   适逢童贯任供奉官访书画奇巧之物到杭州,他一力逢迎,博取童贯的好感。自此,狼狈为奸。

   在蔡京的协助下,童贯搜罗奇珍异宝无数呈献圣上,龙颜大悦之余,童贯力保蔡京入相。

   崇宁元年(1102年),蔡京任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以“绍述”名义恢复新法,搜括天下,异己无涉;镇压湖南瑶族民众,挑起战争;定司马光、文彦博等一百二十人为“元祐奸党”;将元符大臣范柔中以下人等定为邪等,两公案牵涉三百零九人之多;贬配章惇等变法派,至此暂时巩固了蔡京奸党在朝廷中的地位。

   为了报答童贯的再造之恩,蔡京荐童贯为西北监军,后升武康军节度使。

   春风得意之余,蔡京为了博得赵佶的宠幸,更为了敛聚天下财富,大肆提倡“丰亨豫大”,挥霍浪费,大兴土木,却不料险些惹来杀身大祸,崇宁五年(1106年)被罢官。

   在童贯等人的勾搭连环下,大观元年(1107年),蔡京复相,加封太尉、太师。大观四年,又遭众人贬劾。

   就在政和元年(1111年),童贯找到燕(今河北省)人马植商议联合女真首领大金国的完颜王商议灭辽的对策,一个重大的军事行动的背后,潜伏着双方野心勃勃的兽欲。为逐凶狼馔饿虎。

   此外,朱勔、杨戬、王黼、梁诗成为患朝野内外的格局也次第形成。

   朱勔,苏州巨富——大药商朱冲之子,在蔡京的授意下广兴土木,因而受宠,蔡京又令其父子假冒军籍为官。知悉 喜爱奇花异石——善赏且善画,遂征敛民间奇异石木,名曰“花石纲”分陆海两路源源不断地将贡品送至京城,劳役数千民夫,延州郡县一路迤俪前进,可谓怨声载道。凭籍此功荣升防御使。只手遮天,直到方腊不堪“花石纲”之重困揭杆起义,方才暂罢。方腊义军被剿,又再为虐数载,又悉皇上精通音律尤喜扶弄瑶琴,特命牙将偏副人等四搜天下良琴美音以迎君心。及至后来,朱勔出入宫中如内侍,可谓权倾朝野,贵极一时。

   王黼,字将明,开封祥符(今开封市)人,宠宁进士。蔡京为相后,为收买人心发展势力,升其为御史中丞、翰林学士承旨。宣和元年(1119年)以中书侍郎加特进、少宰,跃居相位,独居相位后,罢黜方田均输等法,又置应奉局,趁机搜刮民之脂膏,据为己有。方腊事发,王黼独为粉饰太平藏而不报。又主张联金灭辽,再变本加厉的搜刮了天下财富达六千二百万缗充作军费,天下无不恨贼入骨。

   杨戬、梁师成,与童贯一般皆是宦官,残身不可全人伦之余,将心志朝向敛财。政和四年(1114年)杨戬任彰化军节度使,后升为检校少保,立“西城所”,强抢百姓田契,夺为公田;强迫农人耕种废田荒地;更在郓州、济州湖泊内征收船舶税。民不聊生。更有徽宗的宠宦梁师成,官至校检太尉,勾结奸党伪造圣旨,权势日增,贿赂公行,买卖官爵,无恶不作,无所不为,时称“隐相”。

   此“隐相”与蔡京的“公相”、童贯的“媪相”并称祸国三相,加上杨戬、朱勔、王黼一道被成为北宋“覆国六贼”。百姓对其切齿之恨,可见一斑。

   外忧内患交扰江山社稷,各地的百姓纷纷揭杆暴动,在数年间覆地翻天,不可遏地推动着宋朝着不归路深堕下去。

   赵佶沉湎舞文弄墨、酒肉笙歌之时,已然不觉间成了无道昏聩之帝君,至蔡京、童贯、杨戬、朱勔、王黼、梁诗成朋党既已结成,又有张邦昌、高俅一般乱臣贼子接踵乱政,赵宋江山岌岌可危如浪里孤舟。一切事态已成定局,而渐失江山的赵佶尚在懵懂之中继续奢靡安逸的生活。 “瘦金体”的绝代书法始传世于此手,大好基业终丧于此手。

   玩物丧志事小,玩物亡国事大。

   大宋国衰败的同时,一只饿虎在餐飨未尽其意之余,趁大宋国狼籍的局势,悄然逼近。

  就在平州汉民肃清契丹人的暴动爆发后不久,金国完颜氏即在野心的驱使并大宋贼臣的授意下发虎狼之兵大举攻辽,轻易篡取了平州一役的战果。——时,张觉已被百姓拥戴为平州领事,金兵杀到之时,举城恐慌不已:若非敌忾同仇之气势所凝聚起来的力量毁石焚金,再多百姓也如乌合之众。

  十二郎、张觉父子谋划良久,只得投诚以保全牲灵性命。

  兵不血刃,大金顺利占领平州要塞,对投诚的张觉加官晋爵,封为临海军节度使,次年更平州名为“南京”,加张觉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高官厚禄当前,张觉丝毫不为所动,却越发体恤众生。于是反心不灭,谋图时机反金归宋,无奈缺少穿插引荐之人,十二郎省得父亲苦心,于是自告奋勇,欲跨越兵灾匪患等纷争之地,深入中原腹地,一为赴当年与梅儿之约,二为谋成归宋之大计。

  4、

  仰头苍穹,何方未名的鸟儿?一声孤唳遥遥传来,无尽凄苍,醒我追思沉梦。

  九年间,沧桑变幻。身心在红尘中洗练,越发看破过眼的繁华后,那幕幕镜花水月般的人间盛世过后的巨变。想要汲取一丝超脱的旧日情怀,已然不可得。叹。

  此番大事已了,跋山涉水不辞万里艰辛险阻,特来践约,续这尘缘。

  一路行来,沿途地域涂炭过后密布创痍。

  官、匪势同一般。一般地穷凶极恶,一般地桀骜贪婪。

  命入枪林,魂悬刀丛。

  各地灾民如被猎人追逐着的,疲于奔命的猎物,到哪里都被掳掠,被官军当作流寇盗匪追剿,以邀战功。如此往复,流亡在外的难民,被掳掠一光之后被虐杀、被劳役,甚至客死他乡者众多。其间为求全性命竞卖儿女者不计其数,更有蝗灾、瘟疫、匪患、兵灾交相接踵,水决堤、下天火、流氓并出。倾家荡产,哀鸿遍野,水深火热中更有甚者饥荒求生所致竟食人肉充饥……惟到世外桃源可避此浩劫。

  然而,自古寻其路者众多,得其道路又有几人?

  于是——不想反的也反,惟造反才有望逃出生天。

  于是——四处揭杆!

  大宋社稷已于毁败边缘,天庭的龙颜却依然深藏宫闱之后拒纳忠谏,还在大肆笙歌,任由祸国的妖孽四处为乱。

  兴兵抗辽、联金灭辽,养虎成患,劫数当在不远。

  看那极目处萧索中隐现宏光的楚天,正是梅儿故乡的所在。

  摩挲怀藏的信物,生疏日久矣,待入湘土,身在楚天之下,便行吹奏。

  5、

  悠忽,努力遨游过那似水流年——身历时,漫漫;回望时,九年岁月瞬目间。

  当“牧阳”箫再次萦绕于我似梦似真的恍惚中,那是谁真切地在吹响?声声箫诉沉浮起落。莫不是幻听?

  而今,相仪这心,墙上琴囊中的“相仪”那琴,在随着幽幽箫诉共鸣不已。

  不会错,是那“牧阳”箫!听此音离此地还远,但确确就是“牧阳”!——十二郎,你终未负我!

  梅儿在此,十二速来。待我操琴与和。

  于是,绝妙如天音的琴箫合奏往来应和,不为人察地交接着重逢的喜悦。日渐及近,日渐清晰于浏阳水岸。

  有日,“青桐琴会”本该散去,千桐岭却淅沥了一夜的牛毛雨,天将破晓前雨住,弥散起了大雾,对面几丈外人形莫辨。主不留客,天留客。

  梧桐树海之外袅袅传来箫声,在迷雾中悱恻迷离着袅袅而来。

  隐约地,内院传出瑶琴声与之附和起来。

  雷府深处传出的琴音与树海外传来的箫声仿佛摄取了众人的魂魄。无方妙境……渐渐地,饮茶闲谈的宾主纷纷屏息凝神沉醉其中。

  宁静中,凸显出来的琴声箫声将人们,接入送出在一个个缔造出来的境中。

  十二郎与梅儿在彼此的音中醒得了彼此长久来的思念与遭遇,待琴声悄止的时候,箫声已近在雷府墙外。

  箫声止,琴声住,众人还魂魄入窍,愕然发现天空已然放晴,雾散日出,明晃晃高照于千桐岭上。

  6、

  众人迎出府外。

  但见来者:白马胜雪,银鞍雪亮,骣挂银鸾,胯下马如龙腾渊般神俊;马上人,白袍翩翩,头顶粉青巾,如戴青天,别银簪,剑眉两道,将插鬓间,双目如渊,渊含电,鼻挺,耳阔,朱唇如绛点。仿佛云堆玉砌地仙山童子一般。

  十二郎的样貌中稚嫩荡然无存,阅历许多阵仗之后,俨然成为一个英气勃发地俊美青年。虽风尘仆仆远路而来,却丝毫没有疲惫之态。

  自报姓名,乃是十二郎。

  雷高寂夫妇曾无数次私下谈论梅儿的终身大事,亦无数次猜想过十二的样貌为人,今之一见皆有过之而无不及。

  赶忙安排家丁接引入府,自是一番欢天喜地的景象。

  碍于人多口杂,雷高寂只分说十二郎是其方外至交牧阳僧的高足,其他一概含混过去。即便有人心存猜疑,也不便深问。

  午时将近,众人纷纷告辞,雷高寂一力挽留用宴,众人不便推辞。于是排摆宴席,为十二郎接风洗尘。

  席间有人提议让后府操琴那位高人出来相见,闻听是雷府的千金,无不惊叹。

  雷高寂及其友多是胸怀磊落之人,大凡以琴棋书画为媒换来的交情,往往深至通家之好,又有梅儿朝思慕想的十二郎来此,也就不再顾及繁文缛节,破天荒地径直命奴婢请小姐出来相见。

  梅儿自珠帘后袅娜身姿现身众人面前。明珠般的容颜刹时将这个厅堂照亮。

  见梅儿:如云宫髻头上盘,上插碧玉簪,粉黛不施,天成端颜,雪泛胭脂藏颊边,悬胆鼻上蛾眉弯,樱桃口一点点,凤目善睐,漆黑如潭,纤细腰身若柳线,聘婷袅袅云一般。

  惊艳。

  梅儿眼里只有十二,一眼望去,思慕了这些年的郎,就在眼前。

  二人皆白衣胜雪,红光满面——好一对璧人。众人暗自喝彩。

  没有丝毫的羞怯,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梅儿与众人环揖见罢礼,秋波注目十二郎须臾,转身回内院而去。这注目直往十二郎去的,却直逼在坐各宾之心。国色天香!皆暗赞。

  梅儿身影隐于珠帘后,偌大厅堂依然鸦雀无声。

  雷高寂大觉尴尬,急忙吩咐布菜添酒,众人方才又寒暄起来,热闹如初。

  酒席间,依然有人鼓弄琴瑟箫笙以助余兴,经历过十二和梅儿那番合奏,再无可入耳之音,大觉索然无味。

  众人纷纷提议,让十二弄箫以助兴。雷高寂深知十二于瑶琴一道之造诣,有心以十二郎为婿,故而心存卖弄之心。

  当下吩咐家人入内取出瑶琴一张,横陈厅中琴台。却是那以“栖凤神桐”制成,未命名的那张便是。

  琴纹古朴,仿佛由来已久,细观却是新漆无铭的百年内的新物,绷紧地蛟筋兀自清亮,不似古来琴品,况,琴形大异寻常,从所未见。漆下断纹却是梅花断,花片怒放,异样好看。漆色红黑明暗相得益彰,暗返的光亮如孕着珠光,果非凡品。

  十二郎也不十分推却,当下引袖伸手,往那瑶琴上一拨,清清朗朗的琴声悠扬荡漾开来,果然神品琴器!引得十二郎赞声妙极。

  眼快之人惊觉十二郎是个六指残人,惊呼一声,又惊呼一声,原来两手皆是六指!十二郎。

  一片私语声未能扰乱十二半分,整理心绪,吐纳,引指放声。

  刹那,鸦雀无声。惟听琴声若繁星不乱,静,不断,隐有余音关联——如浮云片片,绵绵如流水不绝,动,不乱,犹如乾坤挪转催风云变换——如置身山河之间。

  直听得宾主,无须沾杯却一个个抱着琴心共振,恍惚中直若烂醉。由于指法非常人所能及,有人只将该琴谱梗概记下。至南宋,琴家郭楚望加以改编,成为传世的《潇湘水云》。

  后人有赞:潇湘已寂,夜雨更何如,予谱是操,不禁重华之慕,三闾如在,窃愿步後尘。

  一席盛宴直到掌灯时分方才作罢。

  若非都已盘桓数日,各有要事缠身,定要通宵达旦不可。

  次日清晨,众人纷纷告辞,十二同雷高寂送众人登程,一一话别,各自不舍而去。

  举目望去,梧桐林枝影摇曳。春风荡漾中,一片树海遮挡了视线,隐去了众人远走的背影。

  谁也未曾想到,雷高寂不觉间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不慎将梅儿的秘密泄露了出去。

  忽尔,一阵反常的冷风逆向吹过,雷高寂打了个寒战。

  此次参加青桐琴会的人中,有一人乃是朱勔的耳目,专程前来搜罗上锋急需的稀罕物,以谄媚天颜。

  此人挨到琴会将散时亦无所收获。正自喈叹运命不济,不受封赏倒也罢了,只怕自那迁怒而来地重责是难脱干系了。不想,在最后却将雷高寂珍藏的神琴良器觑了去,更意外地是见到了天香国色、落落大方的梅儿。惊艳之余,深藏不露,其时早已大喜过望。

  他驱策快马行在众人之面,一上大路,立即扬鞭,风风火火,直奔杭州府而去。

  烟尘席地而起,在千桐岭的半空弥散成一片巨大的尘团,隐约充满煞气。

  7、

  新绿的梧桐林海密密匝匝伸展着枝叶,衬托着冲天而起的喜气。十二郎的到来的消息与关于梅儿容貌的传闻忽如散暖的东风,一夜间吹遍了浏阳河两岸。人们在艳羡之余将道听途说来的传闻传得越发神乎其神。

  收到密报,朱勔当即派布属下前往浏阳“从速查实”。

  数月间,密探,快马,流星般地往来穿梭于湘浙驿道之中。深埋多年的传闻渐次被翻查一清。朱勔深觉又望见了天梯一隅,遂马不停蹄地一面派咐属下火速赶往千桐岭,严密监视雷家举动行藏;一面修书一封,命心腹驰快马星夜急报东京汴梁大宦梁师成:盼速下“圣旨”:宣召大司乐雷高寂之女雷相仪携家藏无名琴器入宫侍君伴驾,若有违命,定杀无赦。

  每夜,逢十二郎琴音初响起时,即有闺阁琴声飘摇而下,每每两琴、两心遥相应和,好不缠绵悱恻。分数不清哪个是哪个,皆因二人情怀绝同。

  闻其声者,无不陶然忘我。

  每日,雷高寂与十二郎攀谈之余,讶觉十二身上竟依稀带着牧阳僧的诸多印像与见识,师徒天性果然无二致。遂更添亲近之意。于十二郎之秉性、为人逐渐谙晓,好感日益加深。

  及至十二郎敞开心扉,表白乃父张觉早存归顺大宋之心,如能达成此拳拳赤子之心虽肝脑涂地亦无憾此身之时,雷高寂不禁击案称善。遂允诺定向朝廷禀明此父子二人忠心,及早向北上天兵接平州归附版图,以应平州百姓切切之心,兴致勃然之余,吐露招十二郎为婿的心思,十二当即礼拜称谢,随即书秘信一封火漆蜂蜡封装完毕,并命随从家人绕道行走战乱稍安之地速将此喜讯与此别故乡以来的见闻、遭遇一并禀明平州家人以求定夺。

  一旁有耳尖心热的快嘴奴婢,欢天喜地早将适才听来的快步如飞的报绣楼梅儿处。自然惹得梅儿笑颜如花般俊不住绽放了,螓首暗颌,仿若掩蔽羞涩,却有两朵出釉红云飞染香腮。

  由此,夜夜静谧中,千桐岭的琴声依旧在缱绻应和着,中间多了丝凡俗的暧昧之欲。然,此欲中含着不经人事的懵懂与痴迷,却绝无疲糜之他态。

  于是,在宋、金、辽三国的巨大版图上飞奔着几骑快马,各自各朝着目的地飞奔。万仞高空中弥漫着腥风血雨到来前的乌云,那乌云逐渐在压低,攒聚成一只硕大地手的形状,欲将乾坤颠覆几番,仿佛几欲遮天的勃勃野心——冲天怒张。

  8、

  却说杭州朱勔属下中有一个偏将,昔日曾在杭州太守梅公麾下当差,十分敬重梅公为人,况且梅公于他一家老小曾有莫大恩惠,虽然梅公已然辞世数年,然旧时恩惠依然念念不忘。

  这日与几个相好的同僚吃酒,说起千桐玲梅公女婿雷家长短如何,不禁加了十二分的在意。此人乃极富心计之人,当下并不急于发问,只在一边频添酒菜,迂回话题,不离设计。直到众人酒酣舌短,方才套出实情,心下大惊。推杯换盏间,他找个岔头,忽说记得另有要事未办而借口离席。

  回到寓所,越发感到此事干系重大,急书密函一封,差心腹乔装改扮以掩人耳目,火速送往湖南雷府。目送心腹骑一快马,如箭出弦般奔上大路,心中兀自默默祷祝雷公后人平安。

  自来有前人积德,定有后人萌荫,于为难处扶人,自于危难处有人来扶,自古屡应不爽。

  数日后某夜

  浏阳,千桐岭。

  浓云夹杂着猛风,雷如奔马驰车响于云天之外,一场骤雨隐忍在漆黑之中。

  顷刻间,数道刺目利闪纵下九天,喀拉一声劈入梧桐林深处。

  霹雳不断直泻而下,偌大个千桐岭就此着了一把大火。

  离树林稍近的住户人家纷纷避走,到火势不及的高处哭天抢地地哭嚎,眼看着烈火中的家园在劈啪作响中墙倒灰飞。

  初时,一眼望去,只见火头从几个不同的地方燃起,旋即迅速连成一线,沿整片梧桐林外围向内包抄烧去。方圆数十里的偌大一片林海就此笼罩在一片飞天烈焰当中。

  梧桐林深处的雷府,本有一条大路与数条小道沿地势曲折连通,这时,却是连飞鸟都难以靠近半分。

  眼睁睁地看着火魔肆虐喷嚣,顺着热风来回地在枝杈间交接火种,一丈丈蹿升向天,竟将整个天头都烧成红褐色。有人曾试图抢进扑火,片刻间就灰头焦面地被炽热难当的火气给冲回来,惟有顿足垂胸,却束手无策。

  仿佛那乌云是专司来此泻下引火的闪电霹雳。——雨一直未下。

  大火直烧了数日。

  至火势全熄,数十里外仍能感觉到热浪阵阵扑面,往日浓荫如盖的千桐岭如今已成满目焦土,狼籍密布的树骸*灰深处,雷府已然面目全非,往日的青墙碧瓦如今懒散做一堆断壁残桓。

  这天火来得蹊跷,烧得彻底,究竟是何原因,莫衷一是。

  有说,天妒才子佳人,派天兵天将前来捉拿。

  有说,有仙人施法,在火海中搭救了雷府一家,去往仙山海岛修仙纳福去了。

  还有说,深山里的盗匪,听闻雷家有貌若天仙的梅娘,便生了歹意,趁是夜月黑风高,杀人越货在前,焚林灭迹在后。

  又有人传说,乃雷府中人自己生火烧掉了家业营生。又言之确凿地说,起火前一日,府内大批家人、奴婢都被遣散一空,各取雷家发放的金银为川资,秘密往远方各觅营生去了。

  左近乡里,有雷府的亲好至交,捐资请来僧道大行道场,起香火诵经咒,祷祝一番,不在话下。

  却又变生肘腋——为十二郎传递家书秘函的亲信可巧在此时赶到,知悉雷家老小已遭不测,举家无一幸免,张家公子也未脱生。顿时哭拜当地,加之历日来鞍马劳顿,竟昏晕过去,祭奠的人群一阵忙乱,将其救醒,细问根由,才知是雷府的递书家人。

  此时,朱勔安插在千桐岭扫探“天火”一事虚实的爪牙眼线尚未全部撤走,数日来只听得谣言而未见证据,此时忽然跳出个家人声称自己乃是客入雷府的北国相公的下书人,怎肯放过?

  一拥而上,将其拿下,祭奠道场一阵大乱,四散奔逃。

  从下书人身上搜出的秘函,被探马兼程送往杭州朱勔处。

  朱勔看罢书信,省得此事干系重大,直传驿马飞兵,将此信火速送往东京汴梁城。

  两日后,这封秘函已在太宰兼门下侍郎张邦昌手中。看罢书信,张邦昌沉吟良久,随即,与在旁的童贯低语数句,并肩转入后堂密谋去了。

  9、

  金兵灭辽后,改平州为南京府。

  宣和五年(公元1123年)张觉率南京军民,按圣旨规限之期,投诚降宋。

  其时,女真人欺凌汉人的暴行更甚过当年辽人的暴政。民族冲突,势如水火,两下难容。故此,张将军策动投诚一事之始,即得广泛拥护。上下同心,于是水到渠成。

  不料,前来接应投诚的宋军竟然远在燕山便即驻扎营地,偃旗息鼓马不前。

  张觉投诚前后,行事极其机密,不料金邦于次突发的军情反应出人意外地快——军民的大队走出驻地不远,迎面就遇见金邦属国闍母国大队人马来攻,是巧遇,还是走泄露了风声?

  张觉隐约感到已经陷身在一个巨大的囫囵陷阱。

  回望身后数以万计的军民,面向前方号角声声的杀阵,张觉被迫在营州(今河北昌黎)布阵。拒敌交兵。凭上下一心,全军忠勇杀敌,一鼓作气冲退敌军阵营的数次全线冲锋。虽然损失惨重,毕竟杀出一个缺口,军民大队沿着血路继续向宋军驻地推进。

  张觉边杀边退,直到闍母国远远望见宋军营地,方才退兵。

  扎下营地。张觉整理衣衫,进步宋营中军大帐,投递降书。

  统军接应的武官名作王安中,此人乃是童贯的门生出身,凭着家里有些钱财,贿赂来了这个职位,却是个*包将军,于治军之道任嘛不知。架子却足到十分。

  王安中接过降书,即宣读“圣旨”一道,加封张觉为泰宁军节度使,接旨日即归入王安中将军麾下。

  张觉含泪接旨——终究身归大宋,毕竟根归故里。即刻命侍卫传次消息于本部人马,刹时,张觉大营一片欢腾!

  不料,次日一早,有探马来报:金兵与闍母国兵马汇合一处,兵马合计已逾十万,当夜接连攻克了平州、营州,大队人马正杀往此地。

  王安中闻报,体若筛糠。

  慌张中,急命张觉为前部先锋官,率本部人马阻挡金兵攻势,张觉临危受命,抖擞精神,安顿百姓在宋军大营的后方,率本部士卒迎击金兵。

  金兵攻势如潮,铺天盖地而来,凭张觉的疲兵劳马,自然大败亏输。混战过后,只带回不足千人的残兵,其余尽数战死。

  王安中大疼其头,痛斥张觉无能,张觉不语,王安中因畏惧金兵,不理张觉及部下的哀劝,后撤大营五十里,派人携带金银宝物前去金营求和,被金兵掳下所带金银后乱棍赶出大营,并被告知:若想求和,定要将叛国贼张觉交出。

  王安中得报,暗自思忖:若不杀张觉恐金人愤恨难平,定会发兵猛攻,其时,少不得损兵折将,自己这个拿钱捐来的武官儿又能支撑多久?不如……

  看着张觉一再请重兵出战迎敌,越发吵嚷得王安中心神不宁,终于歇斯底里,怒命左右刀斧手拿下张觉推出斩首。

  可怜张觉一心率众根归祖国,未几,却被王安中冤杀在辕门外。张觉的首级被送往金营,以表王安中求和诚意。

  张觉的河北旧属将士及后营百姓闻讯,无不失声恸哭,哀号遍野。

  王安中下令:若为临敌损兵之败将哭者,斩立决!

  金兵此来岂只为一个张觉而来?其囤重兵于两国疆界前沿已非止一年,窥伺大宋江山何止一日!

  籍此时机,势如虎狼之兵冲入大宋阵营疯狂虐杀,血肉横飞。缕缕幽魂往酆都报号,孰知其数几何?

  张觉的首级于乱军中不知被踢到哪里践踏成泥,心存忠义的旧属亲兵和百姓奔命中不忘拖曳着张觉失了首级的遗骸,足见敬爱。

  由此,大宋版图如遇火焚——金兵杀到何处,版图焚毁到何处。

  亡国,无可趋避的宿命。

  靖康之耻,孰可当其责?孰可当其罪?

  人山人海,胶着着仁人义士的追思血泪,累累青冢里,哪个才是真英雄的葬身所在?海成桑田,田成海。

  历史的辐辏轧过腐败过的君臣化入的泥土,芬芳其外的毕竟尚有一缕侠骨之香……

  "复起"

  1、

  一脉江水滔滔,不远万里东去。

  ——仿佛牵系着因果的锁链,又似不停地轮回着的运与命。

  或许大江中每滴水中皆有辛酸往事蕴藏其中,却不知哪一波的潮声里藏着哪朝哪代哪人未尽之叹息。

  长江。起始处涓涓如婉约带泪之歌嘤咛化骨,潜至渊涧里铿锵奔涌如一腔热血汨汨无终,或有日,江流浅转低徊之处,重又清凉澈底,惹人掬饮,或能挂腮数点,无声滑下,仿佛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未曾流干之泪。

  悲戚。

  一位白须皓首的老人静立薄薄暮霭下的长江岸边,望那一江浊水,浩浩汤汤奔涌呼号绝勇向前,其声如惊雷炸响,其势如万马松缰。侧耳听时,仿佛有哭声笑声骂声叫嚣声金戈铁马厮杀鏖战声雨雪风云霹雳声嘈杂其中,间或想起自己的半生戎马生涯与宦海中沉浮成败,幻听中仿若离魂。

  泪,悄滑下腮边。清癯的脸上满带沧桑之色,他哆嗦着唇,深深吐纳一口被江水冰过的空气,怅怅地喷吐出来——深沉而苍凉。

  此人乃是蒙古王朝三朝元老耶律楚材。如今他身着南服,乔装为宋朝儒人。

  身在汉人引以为祖宗源头之水的长江岸头,目睹穿山向海、怒奔不息地浩荡,不由得另他撞怀激烈、感慨万千……

  由北地偷过边境,一路秘密南下,耶律楚材目的有三:一来为的刺探军机,二来为了却一桩心愿,三来是来散心。

  随行伴作家人的几名亲兵远远地站在道边,等老相发呆完毕,继续登程。

  一路沿长江行来,耶律楚材时常在山河壮美的地方下车,静立发呆,似有想不尽的心事。每于晚寝前,总要焚香弹琴,至月上中天,方自歇下。如今,又是这般神情貌态,另人不明就里。

  良久,暮色深沉罩下,老相叹颂一声,缓步登车,命声:取道三湘,向西南。

  2、

  湖南。浏阳。

  千桐岭前,香烟缱绻不散,冥纸火钱。

  耶律楚材不顾老迈之身,俯身跪拜,以还夙愿。

  ——相传近百年前,此地着了一把天火,损毁了岭上岭下近百里的梧桐林,烧了制琴师雷高寂的府邸,无一幸免。那夜有人看见有凤凰从火中升天……

  如今郁郁葱葱地蓬勃在千桐岭上的,乃是着“天火”次年从土地萌生出来的新芽繁衍而来,至此林中依稀还有残迹的雷府——升仙园。

  进浏阳以来,耶律楚材一路打听传闻来此,行至千桐岭左近,囊中双琴隐约悲鸣不已,惊愕之余,想当然还愿之所在定是此地不差。

  此愿何来?

  原来,雷府收到秘报当天,“牧阳僧”翩然而至,仿佛掐算到了将有大难于尘世冤家,专程赶来消灾解难。

  在牧阳僧的酬策下,雷高寂集合家院仆俾,分发库积的金银细软,将其遣散,命其去远方谋生,自己却带领一家人悄悄混迹散去的家人当中,秘密离开了千桐岭。

  才出林海,牧阳僧焚符一道,千桐岭瞬间变天。其时,传旨官的道队刚刚兼程赶到,只得望火兴叹,留下眼线埋伏线索,余人掉头复命去了。

  九华仙山深处,仿佛世外桃源。

  雷高寂夫妇在此尽享天命,寿高龄遐,无疾而终。

  十二郎与梅儿男婚女嫁,过着闲适的田园生活。经年,梅儿生下一子,要牧阳给取的名,叫做“运儿”,如此朝朝暮暮非止一年。

  有日,牧阳僧闭关入定前,叮嘱十二郎切莫下山,十二应承下来。

  不料,十二郎某日于深山遇一采药人,闲聊时,方才闻得山外早已天翻地覆,金兵已杀过黄河!

  十二郎大惊。急忙忙回转家中,说与梅儿知道。匆忙收拾两件衣物带着些吃食,下山打探详情去了,梅儿自然省得——除了闭关中的牧阳僧外任谁也阻不住十二郎,因而由他。念及此一别天高地远,凶险莫测,不知何日相见,遂将双琴一分为二,俩夫妻各藏一张,留作再见之信凭。

  不想,这一别竟成隔世。

  3、

  十二郎晓行夜宿,仗持道路熟稔,绕过了兵灾战乱的频发地,来到幽云十六州地界。细细打探,方才得知爹爹已然惨死,当下恸绝。

  为人救醒后,十二郎哀哭中打听坟冢所在,一路不止哭嚎,前往祭奠,直哭得目眦俱裂,泪挂血丝。风云变色。

  十数日后,十二郎一身素白衣衫,面无表情,背负琴囊,站在金国朝堂前,称自己专为献艺而来,求见司乐的礼官。

  以十二郎于琴道的修为,自然惊世骇俗,顺利入闱,引为御用乐师,留朝侯用。

  这日,金国皇帝行围打猎收获颇丰富,龙颜大悦而大宴群臣,兴起之余,传十二郎觐见献艺。八分酒意中,皇帝醉眼看着这南蛮双六指的怪手,讥讽而暴笑,众臣附和谄媚,在座哗然。

  咬碎银牙,十二郎强忍愤恨,心怀国耻家仇,琴藏利刃,先以一曲梅儿自创的《凤来仪》广得皇帝大臣的称道,后又以一曲汉传古曲《聂政刺韩王》令在座君臣上下人等嗔目惊叹。

  如若众人不是虎狼之帮的表表者,且皆慧根浅薄、出身粗疏且不通音律,附庸风雅而闻听此音,定被刺死于琴声之下了。纵然如此,定力浅的已然晕厥当场。

  可笑身陷壶口的粗莽皇帝还大声喝彩。

  还是那司乐悟性了得,听出了十二琴声中的煞气,见皇帝正在兴致浓时,不便明言,悄悄退出,吩咐殿前侍卫,以唾液濡湿毛头纸团纳入耳中以不被琴音所迷,悄悄埋伏屏帷左右,谨防不测。

  十二言道,手中琴乃是圣品神器,情愿献给尊主以求封赏。金皇帝龙颜大悦,忙命十二进身,递琴以观。

  十二郎眼中的杀机突炽,见皇帝贪婪专注于所谓珍宝而目不转瞬,悄抽琴下所附之利刃……

  一声呼喝,惊碎了英雄一场筹谋已久壮举。

  十二郎被数个金甲站殿官拿下。

  皇帝死里逃生而勃然大怒,敕命囚于幽州牢城营死狱,秋后问斩,未名的琴器纳入司乐私囊。

  秋,十二郎被活剐凌迟于幽州街头,惨不忍睹。

  可怜,英雄父子双双命赴黄泉路,可惜,一代名琴师身丧故国城 。

  某夜,梅儿思念十二郎心切,难以成寐,思忖:算来十二离家已经半年有余,却音讯皆无,想来,定然承受着许多坎坷罢。对天默默祷祝,祈求外子安身往返。

  心血来潮,翻看牧阳闭关前放下的一摞古代琴论类书,不经意翻到了《孤馆遇神》,此曲相传乃是古代大琴师嵇康夜静弹琴,一阵狂风雷电后,有冤魂显现,向嵇康诉说遭遇,令嵇康悲不能禁,遂作此曲。

  此曲虽在世间流传不多,但梅儿家学渊远,早就通晓这篇琴曲的细枝末节,但这夜,这书上所叙与昨往所学大有不同之处,细细观瞧,竟然隐约觉得以往所见倒成了赝本流变之作,而手中书上所载才是原版。

  梅儿将书上所录的减字谱细细研读一遍,移身于“相仪”近前,凝神操弄起来。

  悠忽,似有冷风过门而绕,久久不止,恰似千里冰原外的归客随身伴带的凛冽劈面而来,碜入心怀。

  梅儿被自己引手操弄出来的琴音绊住心神,悄然入定。顷刻,神移身外,看到了幽冥道上频频回望,身戴血印披头散发的十二郎。

  梅儿顿然觉察,夫君已然作鬼!

  血脉暴张,大叫一声:天!

  顿然双目涌出两行血线,口中鲜血狂喷,顷刻香陨玉碎,毙伏琴上……

  闭关的“牧阳僧”行将圆满,步出关门,只见运儿昏晕当地,慌忙取出丹药,纳入口中咀嚼成碎屑抿入孩子口中。运儿乃是悲伤过度加之颓丧饥饿,故而晕倒。

  待运儿醒转,说明梅儿以死,牧阳僧大惊!忙问十二郎何在,答下山数月一直未归。牧阳僧恸叫一声,落下泪来。

  其实,张觉之死他早已知道,如今的情景也早就料到,只为十二一家不生变故地避过此劫就可公德圆满地无忧生活了,是以告戒十二郎不准下山,谁成想……

  二人哭罢多时,长叹一声,道:天意。

  牧阳僧择日葬了梅儿,等得将养好运儿,便即收拾事物,带着“相仪”,独撇下那张引十二郎与梅儿圆缘的“缘来”焦尾琴仍于*庐而不顾。

  二人离开九华山,带着这对夫妇的遗孤,云游天下,觅法修行去了。

  那张"焦尾"古琴被人拾得,数度易手。

  却无巧不巧地,被当做投师学艺的礼物呈于义海和尚身前,义海识得此琴乃是故人之物,忙询问其来历,进而推知琴的主人已遭不测。

  惹得义海顿足垂胸,可惜不已,自此疯癫错乱,几不能止,唯触动焦尾琴弦,铮综响起,方能稍静,此悔此恨至死方休。

  4、

  耶律楚材,辽东王突欲的八世孙。自小骄矜放荡,百般调教而难改其性。另其父(辽东王七世孙)大伤其心。

  有日,府内家丁来报,说一云游胡僧求见。当地信奉佛教,且游僧向来无事不自入民宅,此来定有要事。

  由家丁引入觐见,落座赐茶。僧人自称法名“法正”。

  胡僧说与辽东王,知悉王爷家有顽童,今特来调教成材以慰天意。

  王爷大喜,将信将疑之余,也只得由着胡僧将那顽劣难堪的耶律楚材死马活马地医来试试罢了。

  果然,法正践了自己的诺言。数月间,将耶律楚材调教得如同换了个人。

  看着孩儿日渐变得知书达理,上进好学,王爷恨不得给法正跪地深谢。遂对法正更是另眼相看。法正一如既往,依旧专注于调教耶律楚材,于身外变故,只作不知。

  一年后,法正不辞而别,留下一封书信与一本《法正琴集》,信写,凡缘未尽,后会有期。

  自此,耶律楚材归入正道,且才华横溢于诸多文家学者之中,堪称当世奇才。尤其照法正留下的琴书研习琴道,竟然颇有成果,被视为当代名琴家。

  公元1215年,成吉思汗拿下燕京,歇兵马,整官制,得知北国原有个耶律楚材,人才一等,且屡屡有人举荐,谓此人为:北国诸多人中之魁首,遂召任耶律楚材为蒙古官员。呼为:“吾图撒合里”(蒙语:长髯人)

  由此开始,耶律楚材渐渐成为成吉思汗身边的重臣。其可称中国历史上的一代名臣,在历史的舞台上将自己的才干挥洒得淋漓尽致。

  耶律楚材念念不忘法正师恩,奉怀当年法正离去时留下的法帖,相信终将会再续前缘。

  意外地,在随成吉思汗向西远征中亚细亚诸国的途中,竟与法云不期而遇。

  5、

  1219年,蒙古使节随商队出使西方各国,被据守在花拉子模的武官将带领地方驻军将商队货物洗劫一光,并杀害了使节。逃命归来的商队成员哭诉遭遇,铁木真大怒,亲统铁甲兵二十万众,血洗了花拉子模。

  看着自东土西去的关隘已经大开,成吉思汗沉吟良久,终于马鞭一挥:西征!

  乌压压地蒙古雄兵,竞翻铁蹄向前。

  铁蹄席地漫卷起的烟尘笼罩了从东到西的整片天空,整个星球皆瑟缩颤抖在成吉思汗强权的威严下。

  一路从白山黑水间冲杀而过,所向披靡,直杀到今东欧和伊朗北部。十年征程,恍惚若梦;刀光剑影浓缩掉了许多人从生到死的漫长历程,待到梦醒,人马已距故乡关山万里之外,东风捎来故乡的云,却带不来任何故乡的消息。

  望天看到云碎去,思乡泪湿征袍襟。

  防殇斗志,大汗有军令:蒙军的家书只可寄出,不准接收。

  每每,月上异国树梢头的时候,百里铁骑营中有人饮泣,有人叹息。出征时的壮年,鬓发已现霜色。杀戮,易使人背弃本性,静想静听,又令人唤回良知。难道这马革裹尸的宿命,就是十年西征的证明?

  这日信马趟过蒙军营帐,出得辕门,在亲兵护卫下沿大道由缰而过。

  异国月,祖国月,同镀山河*树,普照人身,哪有不同?分明乃是同个月。这累年不止的杀戮,又为的是什么?

  模糊了身在异乡的感触,耳边,野外,那无边静谧中央,隐约传来呜咽的箫声。是谁?在这距中土万里外弄着箫音?

  原来,这音律一道,原本没有人心界限,无论中土或是西天,一般模样地伤感时伤感,缈缦时缈缦。

  那箫声中的哀实非常人所能承受,若不是堪破红尘的高人,或者身有似海冤心,这样一般箫声是无论如何也弄不出来的。那方,毁颓的废墟边上,石阶上端坐的那是谁?

  走马以看。

  黄色僧袍,银光摩顶,稳坐在毁败坍塌的房舍外的石阶上,背影依稀认得。不由得心中大跳,莫非是恩师法正到了?

  除了法正,更会是谁?

  琴声近,而箫声及远,正是法正故意弄箫而引耶律楚材来。

  法正有信,果如当初所约,今日在他乡与耶律楚材续了前缘。

  耶律楚材跪伏在地,抱着和尚的腿,号啕大哭,仿佛遭委屈的孩童一般。恩师,想煞学生了!

  一旁的几个亲兵吓呆了——纵然于成吉思汗面前,也未曾见过王爷如此大礼参拜,这和尚是谁?

  和尚搀起耶律楚材,四臂交搭,月下相互端详:此时,耶律楚材已过壮年,身材高大,略显瘦弱,鬓角微白,长髯带霜,沧桑过后的模样;法正已过古稀之年,但无发无须,目含慈悲,长眉垂过眼角,一派高僧样貌,因其常年的修行所致,竟然显得比耶律楚材为小。耶律楚材乃性情中人,不由得喜极而泣。

  耶律楚材将亲兵支到远方了哨,师徒二人促膝一叙别情。耶律楚材兴高采烈,说得手舞足蹈,如同小儿。

  法正面含慈祥,带笑不语,只在耶律楚材住口间隙搭接几句。亲情无限。

  盘月悄悄西往,二人倾谈间,四周的晨雾浓烈起来,依稀了东方已蒙蒙然的亮。

  天亮前的那段时光,法正止住了耶律楚材的话题,目光定照在这个业已功成名就的弟子,神色凝重,将一段随风往事缓缓道来,耶律楚材听罢大吃一惊!

  法正抑制着激动讲完的故事里,耶律楚材听出了关于昨往那段风云岁月中蕴藏着的血泪辛酸。

  他隐约感到这个故事与恩师和自己有莫大干系。从未听说,近代的琴师中,竟然有这般杰出的人物,以自己这般见识广博之人亦未曾听闻,稀罕。

  果然,法正言道,当年赠予耶律楚材陶性的《法正琴集》乃是据当年十二郎夫妇所遗的诸多繁杂指法之曲简化而来。

  法正取过身边琴囊,郑重托负耶律楚材,一定将其与遗失在番帮的十二郎刺金主时那张未名的琴合归一处,也算了却他一生凡愿。

  说到最后,法正眼中两行当年未曾尽的尘缘之泪涌出双瞳,耶律楚材慌忙展袍袖欲予拭去,被法正伸手制住,抓过手掌,不无疼爱地摩挲半晌。四目之光融融,无限深沉对望。

  良久,和尚长叹一声,道,蒙古铁蹄践踏天下九州八方,所经之处怨声载道,望耶律楚材能奉劝成吉思汗迷途知返止杀撤军,以再期福佑苍生。

  所言正中耶律楚材下怀,连称恩师明见。

  原来,此人正是数十年前十二郎夫妇的遗孤运儿,随牧阳僧周游天下,看黎民苍生煎熬于水火,又见牧阳僧助人于危困中的义举,耳濡目染净在滋生慧根的同时断了俗念,在佛祖前许下宏愿:救黎民苍生出水火,牧阳念及十二郎就遗下这么一条根去传续香火,所以坚持不许。

  不料运儿凡念已然绝决,竟自剃度于庙堂前,牧阳眼见,心下一酸,只得由他。

  自此,牧阳赐运儿法号:法正。

  法正与牧阳二人以孙儿与师祖相称。

  至牧阳僧修成正果坐化昆仑山颠时,法正已将诸多佛家法门融会贯通,将牧阳僧的诸般手段悉数获得。化了牧阳僧的凡身,法正替代牧阳僧继续行走红尘各部,修行修心,度己兼度人,是以有了与耶律楚材这段尘缘。

  耶律楚材恍然大悟,连忙承诺,有生之年一定不负恩师所托,定将双琴归于一处,告慰法正的凡身父母在天之灵。

  见天已大亮,耶律楚材忙又请恩师至军中营帐歇息,法正再三推辞不过,只得随同前往。彻夜未眠,耶律楚材也已疲惫,悄命侍卫禀报大汗,说与恩师意外遇见,现正歇息,起身后当去参见。亲自服侍老和尚睡下,安排侍卫把守营帐,不许任何人惊扰。自己入偏帐,自歇息养神去了。

  待到日过正午,成吉思汗传令下来,日落山时分,在中军大营排摆大宴,为耶律楚材师徒一遇致贺。耶律楚材接令,只是恩师尚在休息,不便打扰,只得在帐外等候,直到日已西斜,帐内依然不见动静,悄然探望,大吃一惊:帐内空空如也——法正如数十年前一样,不辞而别。忙责问帐外侍卫如何让恩师走脱,侍卫面面相觑,皆说未曾见到任何人出入过。

  耶律楚材听罢大怒,欲要拿众侍卫问罪,转而想,恩师数十年前既能掐算到如今一遇,如今这凭空遁走,想来也非几个军卒所能阻止得了的。无奈,朝天三拜,心下不无沮丧,见天色已晚,大汗的夜宴即行开始,只得亲往成吉思汗中军大营回禀所遇之事,成吉思汗而下人等大称其怪。

  之后,耶律楚材屡屡劝谏成吉思汗终止杀戮,早日班师归国,也是基于恩师那夜所托。

  有日,成吉思汗突感顽疾,久治不愈。

  终于,成吉思汗勉强应允撤兵。军令一下,欢呼声响彻天地,十数年的征讨终于告终,骨肉分离的人灾终于熬到尽头。

  在班师归国的途中,成吉思汗于车妈上依然不时眼望西天,因壮志未酬而耿耿于怀,想起尚未完成的霸业,无限伤感。无奈却已身在归途,未曾完成的梦离他越来越远……

  1227年7月,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盍然离世。蒙古帝国陷入前所未有的大恐慌中,争权夺位的王子们彼此剑拔弩张,一场腥风雪雨前的阴云笼罩历史上版图最大的国度。

  耶律楚材费尽心机,顶抗着王子间的仇杀,先扶成吉思汗的四王子拖雷为监国,又于1229年顺助窝阔台即位蒙古大汉,这才松了口气。

  从此,耶律楚材的政治地位益发稳固不可动摇。

  翻阅已为蒙古国灭国的金朝文献,耶律楚材并未发现任何有关十二郎行刺的记载,也找不到任何关于那张未名之琴的线索。是以每日里公务缠身之余,常沉面闷闷不乐。

  窝阔台长耶律楚材四岁,私下里与耶律楚材兄弟相称,极是亲热,这日里又看耶律楚材闷闷不乐,细问详情。耶律楚材粗略说出了因由。

  窝阔台是个豪放之人,当下笑道,我蒙古地大物博,什么良琴寻觅不得?既弟好此道,我与你搜罗天下名琴以表兄之亲近,如何。耶律楚材摇头,继续沉面不语。

  次日,窝阔台命属下各旗广张告示,悬赏黄金千两,志必找到耶律楚材所欲得到的那张琴。

  前来献琴的人络绎不绝,耶律楚材每每兴致勃发地前往验看。皆乘兴去,败兴归。

  无奈,只在每日里烦闷难耐时,取出法正留下寻伴的“相仪”琴,想到恩师夙愿不知何日得偿,忧虑万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果然,三个月后,当悬赏赏金涨至一万两黄金之时,又有人前来献琴。说是往来路远,所以耽搁至今日方来。

  就在那人献琴这日,耶律楚材房中的相仪琴这日突然自响。

  铮综一声,往若水中涟漪浩荡不绝,正自纳闷时,听到有人献琴,心下讶异万分。

  是巧合?是真缘?

  6、

  耶律楚材向献琴人询问琴之来历,答曰:乃是姑姑远嫁时从娘家带走的嫁妆,爷爷原是金国的司乐师,此琴是从爷爷那代传下来的宝物。

  十九是那未命名的琴到了!

  耶律楚材当场将琴从琴囊中取出,此琴与相仪款式绝同,除了相仪琴基下刻有铭文而为此琴所无外,其余并无差别,看琴身断纹大如茶碗的梅花断纹,油光光黑里透红,被保存得十分完整,丝毫损坏也无。

  横琴用手轻轻拨弄,清清洌洌,无分毫杂音异响。绝!

  是它!就是它!

  耶律楚材大喜过望之余几乎哭出声来——这起先无异于大海捞针之行最终得尝所愿,何幸如之!

  跑到察合台营帐,兜头就拜,搞得察合台懵懂不解,后才知道,是耶律楚材觅得了梦寐以求的那琴。不由得也替耶律楚材高兴。

  遂传令下去:按告示上所注赏献琴人以黄金万两,并戏称:十千金买王弟一笑,值得。相顾莞尔。

  但是在一个武将出身的皇帝眼里,一把宝琴同一担劈柴无甚差别。

  之后的日子里,耶律楚材与双琴朝夕相伴,再没分开。

  在琴文化背后所引的儒家文化思潮影响下,耶律楚材对蒙古大汗王朝进行了一系列改制:定君臣礼——看窝阔台装模作样地忍笑居中而坐,接受臣下参拜。起先君臣都觉十分别扭,日久,渐渐习以为常。一切参照《便宜十八条》行事。

  设立燕京等十路征收课税使,以增积国库积累。

  奉行儒家"仁"之教义:1231年,讨伐金国之时,耶废除了旧有的“城邦屠城制”,施功德于世人,可见其仁。

  汴京破,又以儒家为尊,奏明察合台,封孔子五十一世孙为“衍圣公”。

  设修编所,编籍所,编印儒家经典著作,刊行天下......

  察合台惟耶律楚材之命是从。

  渐渐地,蒙文化与汉文化交融在一起,随历史的进程终于不分彼此了。

  1241年,乃马贞氏称帝,宠幸佞臣奥都剌合蛮等人,置三朝老臣耶律楚材的忠谏而若罔闻。数次争辩未果,才忿忿私自然出走南方。

  随风飞散的纸灰,在如血夕阳下飘摇向梧桐林深处,告慰百多年前从这里出生和飞走的凤与凰。

  对着袅袅升烟的香炉,耶律楚材横琴在地,伸出那略显僵涩的修长指节,怀着一腔热忱,为那人去山空的梧桐林,倾情弹奏……

  当余音从梧桐林的枝叶间穿出,仿佛又见有凤凰在此栖息,然后飞起……

  7、

  耶律楚材离开三湘之地。临行,命随从带走些千桐岭上梧桐种苗,将其移植北方,与北方原有的梧桐树栽混生一起,以表记念。时过境迁,业已难分彼此,如人。

  北地不似南方那般水土灵秀,梧桐树生长得也不若千桐岭上的梧桐林那么俊秀挺拔,但也算枝叶繁茂。

  风烛残年的耶律楚材每每望着绿荫如盖地梧桐林,昏花的老眼前,重现着那叵幻象——一男一女,两个素服青年在林中并肩走过。至死,他每每听见发于梧桐树间鸟儿悦耳的鸣叫声,常带浅笑。

  南国一行,令他的琴声中多了一种展翅翱翔的灵秀之风。有人说是盛世的凤凰,有人说,是*原的雄鹰。

  "尾声"

  寰宇浩瀚,一水银河荡涤着长夜苦盼黎明时悄生之惑,留清去浊。

  仰望其间,寻觅注定着辉煌或黯淡的宿命之星,常有流星数颗,一瞬而过—仿佛人生悠忽数十年的存在历程面对着历史恒沙数所现的短与浅。

  流星轨迹若链,竟似牵连前世来生的因果之缘。

  1、

  1234年,金政权终于在蒙、宋两下夹攻下灭亡。

  覆国前夕,金哀帝派使者使宋。谓与理宗赵昀曰,古人云:皮之将覆,毛将存焉?金与南宋乃唇齿之邦,若金朝覆没,厄运将及大宋,值此危机之际,两国当同仇敌忾,联手抗蒙,若蒙眷顾金国愿俯首称臣,万望天子三思。

  大胜当前,赵昀哪里肯顾?继续大肆兴兵,讨伐金邦。哀帝走投无路自缢而死。

  至此,金政权传朝九代,前后计119年,终于灰飞湮灭。

  果如金哀宗所料,蒙、宋合灭金邦之后,蒙古大汗窝阔台借口大宋破坏盟军协定(出兵收复了被金占领北宋故都所在汴京、河南一带)为由,与宋军交兵。

  宋政权厄运终于当头。

  1242年,察合台死。其侄蒙哥接替汗位。

  1258年蒙哥亲率蒙古铁骑主力百万攻打合州(今四川合川),王弟忽必烈攻打鄂州(今湖北武昌),兵马元帅另带重兵攻打潭州(今湖南湘潭),三路相约,会师后,直扑临安。

  1259年,蒙哥困围合州钓鱼城长达五月之久,首军将领王坚率全城军民奋起反抗。蒙古大军无可奈何。某日,蒙哥又再下令强攻钓鱼城,却意外为流炮飞石击中而身受重伤,撤军归营后不治而亡。

  铁木真之孙、拖雷幼子阿不里哥原本留守和林(今蒙古人民共和国 厄尔德尼召),闻听蒙哥战死,即召集党羽,密谋即位。

  忽必烈催动兵马攻打鄂州,铁骑尚未渡过长江,忽闻蒙哥战死之噩耗,大恸。左右心腹劝其速归本土争夺汗位,忽必烈以大局为重,正言道,吾奉命讨宋,焉能无功而返?

  详察沿江地势,派数个百夫长组成敢死队,趁夜泅过长江突袭大宋军营,竟建奇功。宋军大败如山颓海倾,蒙古大军挺进江南。

  大宋江山,岌岌可危。

  2、

  豁得千里马疲毙当途,谁敢将军情延误半刻?

  探马蓝旗使穿梭不断,往复快若流星。

  朝野震惊!

  理宗大悔当初置金国之苦求而不顾,如今失却了护国屏障,任由虎狼之兵进退无阻。无可奈何下,急调各地大军前往鄂州解围,又命丞相兼枢密使贾似道前往军事要塞——汉阳。代君督战。

  却说贾似道,实乃是个地道的纨绔之徒。仗持着胞姐是赵昀的宠妃方才得此高位。

  此次接旨前往前敌督战,其鼠胆颤颤,惶惶然忐忑不可终日。

  不日,贾似道抵汉阳。看蒙军铁骑军旗招展,兵层层甲层层,威武浩壮之军阵,直吓得鼠胆欲裂。

  私下使人带亲笔信前往蒙军求和,信中允诺:但能撤退天兵,宋愿称臣邦,割让长江以北为蒙古所有,年年纳银、绢牛马各二十万。

  忽必烈正欲回绝,忽闻妻子使人送来急报:阿不里哥不日将自称汗!不由得心下大急,遂允了贾似道的称臣之诺。回师向北,争夺汗位去了。

  贾似道回临安交旨的路上,命人抓住那些离队前来抢劫的小股蒙古散兵作俘虏,带到赵昀面前吹嘘夸大战果。

  赵昀大喜,加其官爵增其俸禄以为表彰。贾似道越发得意。

  蛀虫已入木三分,任树高千尺却岂有不作枯槁之理?

  趁蒙古国内乱,无暇攻宋。贾似道靠大谎弥天而稳居富华显位长达十数年。

  其间,忽必烈曾派蒙古副使郝经使宋,请宋实践臣服纳贡之约,却于真州(今江苏仪征)被贾似道派人羁押,不准其面圣。

  忽必烈闻报大怒,无奈内讧未平,只得暂罢。

  理宗赵昀殡天,太子赵祺(度宗)即位登基,封贾似道做了太师,又封魏国公。

  天道逆转,小人得志。

  一方面,因畏惧忽必烈清算前帐,贾似道上书告老还乡。另一方面,贾似道却又不舍荣华,派人造谣蒙古将发大军攻宋,惹赵祺苦求其留任。

  贾似道地位又再加高,直至只手遮天。

  如此这般,浩荡了数百年的赵宋的千秋之气,竟然渐送在一个弄权的无赖手中。悲哀!

  3、

  耶律铸,耶律楚材之子。

  耶律楚材死后,耶律铸继承爵位,司中书省大小事务。耶律铸自小学修汉人儒教文化,琴棋书画尽得其父真传,耶律楚材死后,当年雷高寂所制的两张宝琴就传于他手。

  每思先父形神笑貌,音容宛在,常于静夜焚檀香一炉,弄琴以慰爹爹在天之灵。

  举目比比皆是粗鲁莽夫令耶律铸深感无奈。

  遥对清风遣高志,空怀琴心无知音。

  耶律铸始终心存一种疑惑:民族杀戮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汉文化源源流长,有何不好?——却时常因沉湎琴意而断开思考。

  1258年,耶律铸随蒙哥征蜀,当蒙哥死于军中,阿不里哥起兵称汗之时,耶律铸毅然投忽必烈而去。将他由耶律楚材处继承的汉文化带到忽必烈的统治基础当中。

  1260年,耶律铸与郝经献计,以迎蒙哥灵车为由,巧取了大汗玉玺。

  三月,忽必烈于开平即大汗之位,建号中统。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耶律铸以儒家汉文化影响着马上出身的蒙古元朝的开国皇帝忽必烈。

  父子贤臣,国之大幸。

  耶律铸心怀对汉文化的景仰,心中于民族间杀戮的因果之所在的疑惑从未释怀。直至任职山东期间遇见了平生仅见的知音,那个名声赫赫的大英雄——文天祥。

  4、

  中统元年(1260年)四月,阿不里哥在和林称大汗,是年冬,忽必烈亲征和林。并于中统三年(公元1263年)平息李叛乱,又于至元元年(公元1264年)迫使阿不里哥投降。至元四年(公元1267年),忽必烈建都大都城(今北京),迁都。

  至元八年(公元1271年)忽必烈定国号为:元。

  同年,忽必烈以贾似道背信弃义、不履行诺言为由,兵进襄阳要塞,大举攻宋。

  贾似道居然以瞒天过海之术,隐瞒襄阳被困之重大军情长达五年,延误了战机。

  襄阳失守,贾似道又将全部责任推卸至襄阳守将,得以保全性命。

  闻听元兵大举攻过长江,度宗猛受惊吓从此一病不起,于咸淳10年(1274年)驾崩。

  贾似道另拥四岁天子赵显。

  同年,元军兵马大帅伯颜挥师挺进江南,克鄂州、下江东、直逼临安。

  贾似道知道大势已去,一面命七万兵马死守芜湖,一面派使者到元营议和。

  伯颜断然拒绝,逐出使者,命令沿江全线进攻!宋军全线崩溃。

  贾似道逃回扬州,其往日种种劣迹再也隐瞒不住,真相大白于天下后被一贬到底,放逐循州,永不复用。当行至漳州木棉庵时,被监押官郑虎臣砍成肉酱。

  恶贯满盈!

  广厦将倾,孰予顶天?

  文天祥!

  文天祥,字宋瑞,号文山。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端平三年生人(公元1236年)。

  公元1257年,文天祥赴京赶考。以一纸救国论为主考官所青睐,高中状元。

  同年,其父病死家中。文天祥不为富贵所动,守足三年大孝,方始进京为官。因其孝,广受赞誉。

  入京后,被委任为宁海军节度判官。

  开庆初年,蒙古兵至。宦官董宋臣请帝迁都,祸乱民心,文天祥请旨斩宋,又因讥讽贾似道近亲弄权而进身学士之列,言行惹犯天颜,昏君大怒,将其贬放回乡。时,三十七岁。

  拳拳报国心,竟横遭贬放。郁郁。

  贾似道骗退蒙古兵,稍显太平,文天祥出门长游,走遍江南名山大川,交结英雄义士,以图时机杀敌报国。

  这日当午,路过一道边所在,见茶旗飘摆,口中饥渴,遂小驻,以作粗饮。

  悠扬琴声袅袅而来,文天祥乃是状元出身,自然精通那儒雅之物,微闭凤目,手捻长髯,侧耳一听,不觉入神……

  听那琴声生广域:天高地阔,翔鹰展翼,关山明月,意达万里。又似有金戈铁马之声悄隐其中,无尽迷茫中的大气!

  此琴所发不类俗音—定非出自风月书生之手。

  此人当是个心藏乾坤的真义士,良缘在此,怎肯错失?

  文天祥起身,往那弄琴出响的幽林荫凉处走近。

  只见个秀才样人于阴凉处引指催声,看年纪较自己为长,到近前深深一揖,道声,有劳。

  那人抬眼盯视文天祥,一愣。

  弄琴人原来竟是耶律铸。

  到任山东以来,耶律铸面对汉民人文,先前胸中所怀疑惑更深。百思不得其解,终日眉头深锁,寡欢少言。

  一日,百无聊赖,翻到先父耶律楚材手记一本,上面简写了南国见闻琐忆若干章,看着看着,灵机一动:何不效法当年爹爹微服出行,往那汉民深处走走,带着未名的宝琴,看看北地以外有无知音……

  文天祥、耶律铸二人见礼,文天祥将听琴所感慢慢道来惹耶律铸一惊:知音!

  不虚此行,果然神州有知音!

  于是,耶律铸化名贾汉臣,重又与文天祥见礼。又闻得此人乃是宋朝大大有名的孝子,当朝文曲状元郎文天祥,心下又惊又喜。

  二人由琴论开始,一路攀谈起来。都是博学之人,同是孔丘门徒,是以声声肺腑,句句交心。

  二人聊得好不兴致淋漓,不觉间已然互引为知心。

  天色向晚时至一镇甸,择一酒肆,两友并肩落座,吃上香茗,唤来美酒佳肴,开怀畅饮。两人一个乃是人中真豪杰,一个是来自广袤*原真汉子,酒量皆甚深厚。

  酣谈入夜,文天祥提议结拜,耶律铸求之不得,遂摆香案,向北八拜。待得起身,二人交臂呼称兄弟,好不亲热。

  如此,一路游赏,共访名山,不觉月余。

  耶律铸于这些时日,对于汉文化的认识又达更高境界,对于结拜的这位汉人兄弟的心胸报复及远见卓识更是由衷敬佩,难以言喻。暗想,大宋江山若早有这样的贤人义士得保,任我蒙古汗国兵马再强十倍,百倍又能奈何,想及此,不由得想出言表白自己的真实身份,劝文天祥与自己一道扶保忽必烈汗。转念又想,英雄岂类墙头顺风倒伏之*,若表明身份,难免有初始不诚之嫌。更值此两国剑拔弩张交兵在即之时,二热各为其主,难免有场不必要的纷争,轻则上了和气,重则坏了大事,于是,隐忍不言,但面带忧虑之色日甚一日。

  山水间,撒下情谊无数。

  又过数日,耶律铸寻思再作滞留恐更难别过,于是谎称另有要事在身,不便结伴相往,只不忍与交心兄弟过早分离,是以盘桓多日,再不去,恐误事。

  文天祥早看贾汉臣面带忧郁,知有隐情,不便多问。

  当晚,二人夜饮,互为饯行。

  席间,耶律铸手托宝琴郑重相赠。

  文天祥早就注意此琴,知是难得器物,百推不受。耶律铸言道,此琴乃是双琴之一,另外一张藏于

  家中,此次游历得一知音实乃是毕生的幸事,况且文天祥弟乃是人种豪杰之士,以此琴谢知音,当受之无愧。

  二人又是一番推就。

  后来,文天祥见贾汉臣赠琴之心切切,只得受下该琴,随手解下当年一次奇遇中得到的“凤矩”宝剑,互赠知音。

  二人含泪接过兄弟信物,重归座位畅饮,想到别离在即,此一别正当兵荒马乱之时,不知哪日再相逢,不禁频送杯盏,痛饮不休。

  是夜,天外飘雨,阴云似压人冠顶般低沉,淅沥在窗外芭蕉叶上,仿佛战鼓声声不见偃息,令文天祥想起国难当头的如今,以自己一身才华却无处投报,苍天公理何在!

  不禁辛酸泛起,与贾汉臣对面不语。

  文天祥见贾汉臣所赠古琴尚无名,性起,提笔为琴写下铭文:

  海沉沉 天寂寂 芭蕉雨 声何急 孤臣泪 不敢泣 又题大字二:蕉雨

  以为琴铭。书罢,投笔对那一窗低云,大笑三声,有泪落下。

  耶律铸一旁边看罢,不由得又是一声赞叹,罢了,宋朝重用了人辅佐,定会重振朝纲,到时未免不是蒙古汗国的一个劲敌。

  借着酒力,手按“凤矩”剑的机簧,谋发致命一击!

  眼看文天祥一脸激愤,转念想,何必何必!

  生不逢时,未必有他呼风唤雨之机。

  唤声贤弟,文天祥转身归席,二人继续饮酒。

  席间,二人一个抚琴,一个击剑和奏。雅趣。

  如此,直至大醉酩酊。

  天明,酒醒。

  整理随身物事,各自登程,少不得一番唏嘘。

  从此,传自前朝的两张牵引着英雄义士们宿命的琴,又再别。

  5、

  咸淳十年(公元1274年),文天祥临危受命,任赣州知州。

  次年,招募勤王军三万余众,前往临安(今浙江杭州)护国,文天祥散尽家财以为军资,唯蕉雨琴乃其珍重之物,一直随身不离。

  后,被遣往平江府(今江苏苏州)任知州,此时,元军兵马已杀入常州,遂发兵支援常州抗元。元军兵马众多,有备而来,难以取胜。遂退守余杭。于德祐二年(公元1276年)任临安知府。

  元军继增强兵直杀到临安,驻兵临安三十里外的皋亭山下。

  左丞相为首的一般贼臣,丢下儿皇帝,望风而逃。

  谢太后而下妇孺之流瑟缩深宫,肝胆几欲吓碎:皇帝乃是一小儿,怎么处?

  急召右宰相陈宜中。

  偏偏右宰相陈宜中是个无骨之人,惊慌失措中,秘派使臣带着传国玉玺及降书顺表到元军元帅伯颜帐前跪拜求和。

  伯颜留下使者所带之物体,放他归城,点名叫南宋丞相出来见面,以作和谈。

  陈宜中闻风而逃。

  谢太后眼见大势已去,值得临时任命文天祥接替陈宜中右宰相之职,前往元营投降求和。

  文天祥面对元军最高统帅面不改色,慷慨直言,责问伯颜大兴虎狼之兵涂炭生灵是为哪般。直问得伯颜嗔目结舌,无言以对。

  见此官相貌堂堂一身争气,无由得心声佩服。将原本想羞辱一番的念头压下,好言相与安抚。

  伯颜支走丞相随行诸人,只留文天祥一个在元营,明为和谈,实作人质,妄图设法以招安文天祥使其效力元朝。

  余人回临安向谢太后禀道,右丞相拒绝投降,被羁押元营,生死莫测。

  谢太后一心投降,无奈又派余庆做右丞相再去投降。

  公元1276年,伯颜正式受降,元军占领临安。

  耶律铸所赠文天祥那张蕉雨琴在乱军中不知所踪。从此一别壮士无期。

  宋朝生生葬送在连代的昏君与奸臣佞宦之手。

  天数已尽,回天无力。

  文天祥作为俘虏随谢太后及皇帝赵显被押往大都,至镇江脱逃。

  经真州(今江苏仪征)、扬州、通州入海至温州,与一班忠臣拥戴益王于福州登基,拜右丞相。

  因与逃臣陈宜中不共戴天,遂带兵马至江西,收复部分失地。

  次年,退守广东,静待战机。

  祥兴元年(公元1278年),于五坡岭(今广东海丰北)为元朝南征军军官张弘范俘获。屡劝不降。

  命其招降张世杰,献出小皇帝,文天祥佯装允诺,提笔留下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那首千古传诵的《过零丁洋》。

  元将知其知死而不屈,只得押送元大都,听侯元帝忽必烈处置。

  忽必烈从耶律铸口中老早得知南宋有位了不起的人物名作:文天祥,今之一见,果然气宇不凡,遂用尽心机以劝降,文天祥万难如命。

  某日,文天祥获悉又有人来狱中探望,冷笑一声,待要嘲讽两句,劝其死心而返,却忽然见是盟兄贾汉臣。

  惊喜交加,拜伏当地。

  —此乃他身陷元营来的第一拜,亦是毕生对“人”之最后一拜。

  耶律铸到此才表明了身为元臣的真实身份,文天祥目眦俱裂,万没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结拜兄长竟然是敌国高官。

  文天祥忿忿难平,尖声责问耶律铸所为何来,耶律铸本想劝降,被文天祥劈头一顿质问,问得无言以对,又待苦劝其降以保得性命安全。

  文天祥羞愤难当,钢牙咬碎,扯下袍襟半幅,称,就此与耶律铸恩断义绝,再见即为死敌。

  耶律铸掩面大哭,转身号啕而去。

  三年,文天祥未降,忽必烈失望之余,与文天祥会最后一面。

  文天祥又见元皇帝,依然立而不跪,道,宋已亡国,但求速死。

  忽必烈诱劝再三,终以宰相之位诱之,文天祥不理。

  忽必烈又道,不为我朝宰相也可,任何官位,直言便是,无不允从。

  文天祥威风凛凛,牙崩四字:但求速死!

  元帝大怒,断然下令诛杀。

  问施刑人,何处南方?

  遥往南天一拜,泪下,道,吾捐身报国,此时当止!

  至元十九年十二月(1283年1月),文天祥于大都柴市口从容就义,时年四十七岁。

  肝胆照汗青,千年一绝唱,谁与和?

  蕉雨琴若为神器,此刻定与和!

  耶律铸前往法场祭拜结义兄弟,被朝中对头记下这笔,在忽必烈面前搬弄是非,元帝怒问其罪,查抄家产全部充公,免职流放,永不复用,"相仪"琴也在查抄清单之列,从此下落不明。

  孰料,琴于佚失数百年后,依然有余音绕梁不散,陶冶无数后辈青年象英雄样,惹得神州江山分外多娇,血是英雄色,剑是英雄胆,琴心即是英雄之气魄!

  6、

  湖南。浏阳。

  1881年夏某个清晨……

  这家少主人夜读《文山先生集》,很晚方睡。

  有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果非妄言。

  梦中,他与文丞相隔世对话。一吐抱负:要做文丞相那样的大英雄。文丞相大笑,伸手过来欲爱抚他的头,笑而受之,将受未受之间……

  一声霹雳炸响!惊梦。

  他自榻上一跃而起,伸头窗外,但见院中央的那株高大的梧桐树自上而下被雷雨中的闪电一劈到底,成为两半,倒向两边。

  怪梦。

  此人便是谭嗣同。

  ——人称剑胆琴心的“六君子”中的谭嗣同。

  谭嗣同,字复生,号壮飞,湖南浏阳人。清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3月10日生人。

  7、

  残雷琴铭:破天一声挥大斧 干断枝折皮骨腐 纵作良材遇已苦遇已苦 呜咽哀鸣莽终古

  崩霆琴铭:雷经其始 我竟其工 是皆有益于琴而无益于桐

  效法古籍,谭嗣同经人指点将着雷击后倒地成两叵的梧桐之残干晾干,加工成两张瑶琴。

  一曰残雷,一曰崩霆。铭文如上。

  浓眉俊目,闪闪似电,定定地注视在这两张乌黑锃亮的新琴上,久久不移。

  他尚在回想天降霹雳那一瞬时,梦中那人……

  伸手拨弄,声音清冽,喜闻有韵飘出,悠扬醉心。

  自此,谭嗣同醉心向学之余兼修琴道,手段日见长进。

  谭嗣同最为崇敬的英雄人物当数南宋文丞相。是以自小即以文丞相为楷模,立下报国志向。

  文丞相文武双全,谭嗣同自然要文武兼修。

  谭嗣同擅使长剑,曾师从许多名剑师,练得一身好武艺。

  因其心胸坦荡,为人仗义,素有侠风,所以从少年时代起,朋友送即送其雅号为“剑胆琴心”。欣然而受。

  惟恐负了这个侠名,谭嗣同文学武艺一样也不敢懈怠,反而更加用功起来。

  晨鸡一声,起舞,夜熬三更,读书。

  公元1884年,谭嗣同年方二十,入新疆巡抚刘锦棠幕僚。

  因感时局腐败,不堪忍受官场黑暗,不久便辞出。

  之后十年,谭嗣同游历黄河上下、大江南北,行程八万余里,足迹遍布十三省,结交义士,拜访名家,大开眼界。

  期间,谭嗣同意外地从两个极其偏远的地方收获到了文丞相的两件旧物:蕉雨琴与凤矩剑。珍爱如命。  

  回乡后,将蕉雨琴与残雷、崩霆二琴并放,每每回乡,都要带琴与友人纵谈天下大事并弹琴以助其兴。

  凤矩剑由谭嗣同随身佩带,寸步不离。—直到他殉难前夕,方将此剑赠给近代著名的侠客:大刀王五。   

  尚算得一代名器终不辱主。

  祖国河山壮丽,人民淳朴善良。

  本该安民乐道而国运昌盛,却贪上清庭上下的腐败统治,面对海外霸权低声下气、甘受其辱,任妖魔肆虐却听之任之,令得民不聊生……

  出路何在?

  谭嗣同心怀壮丽山河蓝图,踌躇满志地回归故乡。

  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

  1895年,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签定消息传来,谭嗣同激奋已极。

  在陆续接受的西方先进思想的影响下,谭嗣同开始策动维新变法。

  “务求变法,否则,亡国在即!”

  谭嗣同终于走出了关键性的一步。

  同年8月,北京以康有为为首的强学会成立,谭嗣同赴京城,并自称为康有为的私淑弟子。

  次年,谭嗣同的父亲为其谋了个江苏候补知府的位置。候补期间,致力探索救国方略,写成洋洋五万字的《仁学》,并创造“以太”学说。

  以太是天地万物的根源,世界上的各种现象都是以太的作用所致。这种作用叫做“仁”。

  1897年,应湖南巡抚邀等人邀请,回原籍,到长沙开办新政。先后设时务学堂、《湘学新报》、《湘报》、南学会、武备学堂及保卫局,并着手筹办内河轮船、修筑湘粤铁路及开采矿产等等一系列维新举措。

  谭嗣同在湖南的作为,深得光绪帝的赏识。授意侍读学士徐致靖举荐,授四品衔军机章京上行走,参与新政。

  1898年6月11日,光绪秘下诏书,开始维新变法。

  轰轰烈烈的“明治维新”运动开始了!

  一道秘旨传到湖南谭嗣同府邸:光绪命其次日赶赴北京,参加新政变法。

  谭嗣同一颗期待已久的雄心久久不能平复……

  8、

  夜已深深,星朗天高。

  清灯如豆,明灭间,惹人无限深思。

  心潮汹涌的谭嗣同无心成眠。

  只因此去京城,大业成败在此一举。

  感到身边温软的身子在蠕蠕而动,谭嗣同心头一阵恻隐。

  李闰嫁得自己多年,每日里操劳不休而无一句怨言。贤淑之处可直比古之贤妇,有过之而无不及。

  叹,无太平盛世去享那男耕女织的天伦之乐,只有留得无限希冀往那维新变法成功之日,国富民强那天,那时列强莫敢来犯,令我堂堂中华屹立于东方方是人间正义。

  伸手轻轻撩去妻子额上乱发,无限爱怜荡漾心间。

  告诫自己道,睡吧睡吧,明日路远……

  梦中……

  是谁的白袍翩跹舞过,令他被人蒙头罩面地被拉来一席夜宴?仿若嬉戏。

  是谁与谁笑坐其间?

  那身着历朝历代的不同服饰,男男女女弧光交错,推杯换盏?

  那人好象文丞相!?

  定是文丞相!!!

  我是复生啊!你见过我的,我说过要做跟你一样的大英雄的,你不该忘的!复生就从没忘记过。

  —我这是在哪?仿佛回到童年……

  耳听琴声呜呜,凤矩于匣中震震,妻子在侧推身呼唤……

  又是个身临其境的梦。

  谭嗣同从梦中被唤醒,满脸是泪。

  起风了,催动墙上高挂的剑鞘击打着墙壁发出的声响仿佛行军的鼓点,三张心爱的琴无因自鸣其弦……

  谭嗣同心生异样,隐约有不祥之念。

  瞬即坚定信念,听天由命罢了。

  是夜,无心再睡,索性与夫人李闰起身,烫酒一壶,温暖这骤起冷风的不眠之夜。

  夫妇各对一张瑶琴,和谐相奏……

  北京。

  宣武门,菜市口。

  1898年9月28日下午,万头攒动,六好汉被解入刑场。

  一人面不改色,面对着同是黑发黑眼黄皮肤的同胞,深情一望, 然后深深将祖国泥土的芬芳纳入肺底深处。

  此乃最后一次感受生,亦是最终一次面对死。

  望天……

  天空的祥云里面,十二郎,文天祥还有许多许多历朝历代的豪杰义士们,皆带着微笑,等着又一群人间豪杰的生命化做英灵,升天加入盛宴……

  早到的秋风,吹得人们的泪纷纷落下,仿佛人之一生最初和最后那场专司洗礼的雨……

  9、

  神琴复隐焉,潜藏了诸多宿命故事,归依于定数尽头。—虽逢浮华盛世也不恋顾半分,留待缘法萦系托遣之人不期遇见,定有如歌之事又再发生。

  殇曲渐逝焉,随千余年岁月洪流骤成断梦绝响。惟有游历四野、万代不曾止竭的风,常伴昨往残响,绝唱于人间不知之处。

  曾悠然神往,抬头向天。

  轻问:

  幻耶?

  真耶?

  若再,哪年岁月?

  有言道:

  莫想。

  莫求。

  莫问。

  随风逝殇,如是。

  (全文完)

        构思于2001年8月

  2002年7月6日完稿

  于石家庄 一殊阁

  朱门浪子

  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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