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岁月的末尾,小雀站在昌伟面前

文化 网编 2023-03-13 07:12 269 0

——评心地荒凉长诗《5号女生楼:张小雀与我》

  作者:落乔

   2004年就要过去的时候,我来到河南大学。从南门走进学校,左拐进花园,靠近南墙的地方,我看到2000年9月和10月的黄昏,看到了我一本书里的主人公。恋爱中的张小雀和昌伟。我静耳谛听,我听到他们的青春和欢笑。听到梦境里的迷茫和仓皇。听到河南大学尘世的校园。听到在广阔的中国版图上一部宏大的叙事。我感觉我正在经历着晕黄的文学和透明的现实之间的澄幻。怕在之后的行走中失去托举的力量,在题记里我必须要说,我爱昌伟,我爱张小雀,我爱这个长长的诗歌。

  ——题记

   这个长诗荒凉写的是他的一段爱情或者叫做青春。时间跨度是2000年的秋天和初冬。地点是“古老破败的城市”开封城里的河南大学。荒凉的写作时间是2002年的冬天,地点是他梦想着出现的城市北京。从写作到事件的发生事隔两年的时间。而现在是2004年的岁末,与荒凉写这个组诗又去了两年。荒凉面对的是自己两年前的旧情旧事。我面临的是两年前的文辞,四年前的美丽。

   这是一所庞大的叙事。尽管它涉及的题材看似寻常而琐碎。众所周知,青春是荡漾的,美好情怀也是最难把握的。哪怕是当事人事隔经年后都很难理顺当年细密缜微的情思,更惶论仅以作品管中窥豹的局外人。但事物往往如此,越是阻隔越是扑朔,越发显露出了黄衫欲垂背后芳肌的神秘与醇美。我因此而不揣冒昧,分层别域的作乌鸦嘴,权当是做一次语言珠峰的探险和对昌伟爱情的偷窥。

  一、树影摇晃:张小雀组诗系列中迷幻的时空氛围

  “如果我一直站在那棵斜长的大柏树下张小雀就会到来

  我已经超额等了两个小时

  中午一点半张小雀从远处走过来,2000年11月的一片树叶

  掉在她的身后,被我清楚地目睹”[6]

  “她在我面前出现的时候,她真的出现了

  她在远处消失的时候——她不曾消失过

  就像一只英俊的母鸡,生下的鸡蛋永远真实”[20]

   [6]中“如果我一直站在那棵斜长的大柏树下张小雀就会到来”这一句话以及[20]充满着反哲学的魔幻。(有一种哲学:人不会同时跨进同一条河流。荒凉所谓:爱上一条河流,这条河流终生就不会干枯,不管你行走在高山还是荒原,你毕生都无法走出这条河流。)众所周知,荒凉的这组诗是一组怀旧诗,写于2002年末。他追怀的是两年前的旧事。我对以上所提的象征意义充满了探索的兴趣。

   这,我想,是连作者当时都未自觉的。当岁月流逝,幸好还有故地可以追及过往;当年辰不再,幸好还有思念铭刻回忆。那关于[6]中这个句子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解读——2002年末的昌伟写张小雀组诗的时候,只要站在那棵斜长的大柏树下张小雀就会到来;2004年昌伟看落乔提到这里的时候只要站在那棵斜长的大柏树下张小雀就会到来;在很久远的以后(我们这里应该叫未来)只要昌伟在那棵斜长的大柏树下用心和用爱等待,张小雀就会到来……这是很迷幻的。那棵熟悉的、神奇的斜长的大柏树下在这里成了开启往事黑柜子的金钥匙。成了在茫茫逝水的生命里程中的永远在那里的刻舟求剑。正如昌伟自己在第19中所说,“(那棵大柏树就像一个按钮,按下后张小雀与我的往事/就在那块土地上电影一样放映,那么清晰、毋庸置疑)”。

   而这一句“中午一点半张小雀从远处走过来,2000年11月的一片树叶/掉在她的身后,被我清楚地目睹”我想作者则是有意识的一种铭记了。作者想铭记那个瞬间。想像收藏一枚枫叶一样收藏起整个黄色的秋天。2000年11月的那一片树叶掉在小雀的身后,他用这个被定格下来的形而上的场景去铭记那一天以及张小雀的容颜。多少年后,或许往事已淡,可这个景象依然是缤纷旧事的显影液。

  “电影结束的时候我随着人流走出大礼堂,向着西门走去

  那些在我左右前后大叫的嘴让我疼痛

  他们高声讨论电影的内容,笨拙地学舌精彩的台词

  多年之后我想我会忘记这一切

  但不会忘记当时我在通往西门的柏油路上默默走着

  虽然我的周围喧闹一片,但我还是像走在无人的野外”[14]

  “还有那些表面坚贞的爱情,止不住颤抖的感情

  最终将成为收割过的庄稼地,让人们瞬间遗忘”[23]

   关于[14]和[23],这是我们所普遍具有的经验。当时或热闹或浓烈的往事到了后来往往就被漂白成素纸一张。甚至是瞬时性的。但仍有一些当时漫不经心的时间小钉子被长久的存留下来。当一个时代的墙壁倒塌,这些小钉子乃至会被更长久的存留下来,以一种考古遗物的形式。这虽然不叫不可遗忘的,但也是所不溶于时光之水的一种看似单纯的合成物。昌伟“在通往西门的柏油路上默默走着”这个神奇的“合成物”就在当时热闹喧喧的同学对电影的讨论中独立出来,如一艘孤舟,长久的行驶在时光的未来里。而这种经验在长久的蛰伏后又在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故事即将收梢的[22]中再次(而且是叠次)出现——“多少次空白的睡眠都忘却了,只记得那天黎明时分的黑鸽子”;“迷蒙的校园有干枯植物的味道,空气中开满了张小雀与我曾经苍郁的无畏”。

  “(两年之后,赵花花坐在北京的一家超市的三楼

  一边看我喝啤酒一边认为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她有男朋友了,比我高啊比我帅啊还是个开飞机的啊

  我和赵花花的爱情在那时遭到枯萎,然后快速死亡

  接着是生命中镜镜的出现,我知道我找到了最后的宝藏)”[12]

  “(这场景就像两年之后的冬天我和镜镜走在天安门广场上

  那时的太阳就要落了,我们的人民拥挤但整齐地站在那里

  看着鲜艳的国旗沉稳地往下降落,在无数闪起的照相机前

  镜镜一再重复: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

  她的眼眶里有着液体的晶莹的泪水,我一下子憋不住大便

  管不了那么多激动的场面,我拉着镜镜寻找厕所

  镜镜认为我是那么的健康,我想我坐在党如潮的床上也一样)”[15]

   这种对后来之事的前叙也是造成诗歌时空错乱迷幻气息的一个基本要素。因为这种技法为我们所熟悉,所以在这里不再详述。只是,同样的“伎俩”没有突破的使用两次,有点呆板。可以寻找一种更优美更现代的方式来表现时空虚错造成的那种美妙的恍惚感。

  “大礼堂前面的园子里几乎没有一个人,有些奇怪

  我们就坐在草丛深处,任凭阳光将我们摧毁

  她的深蓝色校服和深蓝色牛仔裤在我眼前左右摇摆

  糖葫芦被她响亮地吃掉后,她开始玩弄竹签

  她一声不吭像一条生病的长虫,校园里如此安静

  让人非常难过,竹签被她折断扔进看不见的草丛”[6]

   这里以一种中午时光的绝对安宁阒静表达了一种时光的缓缓凝滞,窃以为在潜意识里面荒凉也表达了一种渴望美好时光缓慢行走永远留驻的愿望。荒凉很少提到正午时光,这里是一个特例。荒凉更多的写到黄昏和黑夜,他黄昏和黑夜里的那些欢乐,无助或者荒凉。而这个正午时光虽然当时看起来有些无聊但是那无人的宁静透过诗歌正长久的抚慰着读者内心里阴冷的角落。我很喜欢这个片断。

  “她终于讲完了,我没有参考意见

  图书馆的阴影一点一点吞没我们

  我知道一个真实而虚假的黄昏再一次来临了”[6]

   多么美好!从中午无所事事的一直待到黄昏。我想,熟悉大学生活的人都会对这种慵倦的时光记忆犹新。生命在这种缓慢而悠闲的过渡中体现出了真正雅适安详的一面。我认为,这与紧张严谨的大学时光同样是应该被歌颂的。正如快乐的人生和拼搏的人生同样是有价值的人生一样。

   可是,黄昏还是不可遏止的到来了。犹如再长的筵席也会在杯盘狼籍中散去一样。黄昏来临,阳光不再照耀我们。万物投下自己的影子。而高大物件投下的影子就自然而然的笼罩了两个青春以及青春的分泌物——或浓或淡的年轻时的爱情。

  二、玄鸦分影:张小雀组诗系列中黑色意象的表征

  “一只凶猛的黑鸽子在我右边的耳朵上啄了两下

  迅捷地回到它的伙伴当中,我的右耳上并没有粘上米粒”

  “血一滴一滴落在柏油路上,我想起早晨的露水

  趴在植物上,再被风吹落的声音

  我忍不住用手捂住,血通过指缝落在柏油路上

  这个可恶的早晨,我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

  黑鸽子的来临没有什么预兆,它们是那么有计划地来到校园

  在空中迟迟不肯离开,就要遮住刚刚升起的耀眼的太阳”

  “这时我再次想起张小雀,暴力一样的恐惧砸下来

  不是因为迟到的几分钟,我担心张小雀的安全

  这些疯狂的黑鸽子不管她是如何的美丽,会伤害她的

  想到这里,我站起来奋力地朝前冲去”

  “她摇晃着离去,路灯拉长她的影子再缩短像是哑剧

  她穿过篮球场和第四盏路灯,猛然回头

  我还站在那里,她一定认为我不敢走开

  其实我看见肥胖的体育馆正向她软弱的身体渐渐倒去

  两棵梧桐树和她都没有躲开,一下陷落进液体的漆黑”

  “看见一只寂寞的啁啾的喜鹊飞过我哀伤的额头

  就落在冷静的没有波纹的水边,她站立在那里

  美丽而生动的眸子让我一生牢记,天在那时迅速黑了”[15]

  “天黑的样子就是我看不清她的衣服”[7]

  “当我和张小雀为了寻找彼此,身心疲惫地在学生会办公楼前

  看到对方的时候,天一点一点地黑了下去”[19]

  “图书馆巨大的阴影一点一点将我们吞没

  成就了冬天夜晚的提前来临,我已经看不见张小雀说话的嘴”

  “她的话刚刚结束漆黑的夜晚已经在我们眼前再次开始”[20]

   可以说,荒凉对天黑黄昏的到来是相当的敏感的。荒凉在诗歌中多次提到了黄昏的阴影一点一点的覆盖了他和张小雀。我认为,这在诗歌里是有着深刻的象喻意义的。在一整天的光明之后,黄昏会不可避免的到来。正如在短暂的两个季节后,昌伟和小雀会不可避免的分开。其实,人间的别离和自然的规律一样,都是自然而然无法免除的。其实,除了这可以预料到的必然的犹如自然规律一样的分别之外,还会有不期的伤郁会搀杂在日子当中。犹如黑子雀斑一样生长在太阳上。犹如,清晨的玄鸦分了整个夜色之黑开始伤害早起的昌伟以及他拼力保护的爱情。

   在第十六节里,荒凉曾比较集中的表达了对影子的有意识的关注和思考。全文如下:

  “太阳出来的时候我没有影子,刚刚站起来的新楼

  覆盖了我的影子,没有影子的上午我很忧伤

  于是我跑到太阳下面,长久地凝视自己的影子

  我躺下的时候影子也就躺下了,新楼的影子那么肥大

  但它不能像我一样行走,我带着自己的影子走开了

  有一天我不再走,躺在应该躺的地方停止呼吸

  那时我的影子在哪里,虽然那影子和我一样瘦弱

  需要影子的上午,影子就连着我的身体

  走到5号女生楼前时我不再思考影子,张小雀在三楼”

   对于影子的关注,也是这首长诗里面的一个特色,在这里我只是提出这个契机来,希望大家在阅读的过程中能有所注意,有所心得。在这里就不再展开论述了。

  三、张小雀组诗系列的叙事结构和诗意构建

  (一)、叙事结构

   在此,请先允许我将每个篇章的梗概疏理在这里。

   (之一)幸福的开头总是形似的。索吻。约会。迟到或不迟到。吃饭。第一次彻夜不归,28分钟的长吻。刚萌发的爱情如清亮的小苗横亘长夜一直迎接打扫卫生的老头和崭新的天亮。青春的爱情呀,它给年轻时的人生弯了一个漂亮的弧,在这个弧的角落里盛满了女孩子的俏皮、任性、霸道的特权当然还有冰清玉洁的初吻和男孩子笨手笨脚、小心翼翼的呵护。

   (之二)情节简单。时间和空间位移很小。花园里。亲热。被皮球偷窥。走开。昌伟唱歌。小雀让闭嘴。昌伟得走在高处才能与小雀等高。又坐下来。天黑了。然后两人分开。虽然没有具体的故事。但这节写得幽默风趣,不时让人捧腹。青春的爱情呀,就这样点石成金,普通的白纸也成了柔滑的丝绸。

   (之三)在四食堂吃饱了云丝面,“带着吃饱了的肚子,走在校园里”,撑得慌于是复带着热乎的爱情去逛开封的老城墙。赵花花出场。此章有关于月亮变菜籽和张小雀比枯草更柔软的叙述。为我全诗最爱之诗境处。青春的爱情呀,就是日渐积累的荷尔蒙和吃饱了撑得慌合力下上演的一场华装异服的悲喜剧。肾和胃笑容和意义背后的导演和制片人。

   (之四)本来要去看电影,两人碰头时电影已收场。于是小雀在电线杆子下强迫昌伟听别人写给她的信。又一个不归之夜。她给他讲她的童年。昌伟写试探着探入小雀的身体写得俏冬含春。关于“开封小笼包子”和“径直向5号女生楼的方向飞去”小鸟的描述则分别为这章增加了地方民俗氛围和举重若轻的俏皮幽默。青春的爱情啊,恋爱进入了平稳期,美好就是这样的琐屑。

   (之五)张小雀同一伙人去玩,昌伟久等不归。意识流一样开始臆想他宿舍的哥们。正要去找他们时,小雀突然驾到,并带给他贝壳。昌伟没要她的贝壳却要她的身子。两具年轻的身子在草场深处很旺盛很黄很深的草里情欲难抑。小雀愿意献出一切昌伟却“没有进入果园的门票。”青春的爱情啊,总是在伊甸园突然打开时我们才发现两手空空根本没有资格跟随古老的欲蛇而去。

   (之六)大礼堂前面的园子里一个阒寂的中午以及琐屑的情欲。此不赘述,但关于小雀让昌伟握她赤脚的那一节写得情欲盎然。此节揭露出了大学恋情普遍存在的青涩以及在寂寞之手的挑拨下对爱情浆果的抚摸。

  “她说她要走了,但她暂时没有走

  她教训我不要再对着她花言巧语,她认为

  ‘物质大于精神——亲吻比语言重要

  大学生活枯燥无味,有时候很想找个人聊聊

  找到你了,也就慢慢的爱上你了’”

   熟悉大学生活的人对这些都心照不宣。我想这也是荒凉以这样一首长诗的形式来用功记录那段岁月的原因之一。那段岁月如小雀在情欲的巅峰感受到的“是烟是白的是轻的”一样注定会随风散去。而荒凉需要铭记的,不仅仅是亲吻,还有语言。

   (之七)有一段时间不见小雀,昌伟在教室里找到她。第一次明确的写到课堂。教授讲“十七年”。张小雀看余秋雨的盗版散文。张小雀去昌伟宿舍,兴奋的与他的朋友老乡交谈。因别人或他们自己内心关于“钓鱼玩情”的误解他们“一起哭起来哭出声音”,后来又“乐了乐出声音”。青春的爱情呀,就这样时晴时雨。充满淡淡的忧愁和浓烈的欢欣。

   (之八)昌伟感冒。小雀来到老地方文学院东边那棵斜长的大柏树下看他。后来昌伟在四食堂吃“云丝面”的地方错认了人误以为小雀和别的男生吃饭。后来廓清。张小雀因寝室琐事而不能和昌伟散步。“太听话”的赵花花补缺。青春的爱情呀,就是这样的恐慌失去又难耐寂寞。

   (之九)他们又一个不归之夜。从黑夜到天亮。简单的情节。对面楼上窗口里射出灯光。他们坐下来由昌伟想到自己的笔记本用完了插叙那天小雀在废纸上写道“昌伟是我的病历”。小雀用自己美丽的芳怀暖昌伟的臭脚丫子。张小雀知道昌伟的生活上的穷困以及学习上的随意对他进行带着哭腔的说教。或许被刺伤自尊的昌伟高声制止她。天亮后,昌伟唯一的一次写到太阳放射着愤怒的光芒。青春的爱情呀,就是这样彼此的疼爱又彼此的伤害。

   (之十)之十的时间跨度从一个中午到下一个中午。前一个中午充满青春活力和美好爱情的昌伟和小雀逛公园心情愉快的遇到晒太阳的老头。昌伟把自己说成伟人把小雀喻成野草他们在草坪上嬉闹。在亭子上看对联小雀不让昌伟吃瓜子柔情万种的哄昌伟读诗歌。天黑后离开公园仍旧回学校四食堂吃饭。第二天中午跟赵花花在外面吃饭。张小雀给了昌伟大把的钱昌伟欲道谢小雀却“很老大”的酷酷的走开了。青春的爱情呀,就是充满了这些美丽如烟而又琐碎感人的过往。

   (之十一)十一的时间跨度仅仅是一个晚上。但是十一写得是多么的意趣盎然呀。可入二十三章里面我最喜欢的前三甲。开篇说昌伟找不见小雀透不过气来。然后小雀在南门外一个强盗一样截住昌伟的道路让他看自己买的小瓦罐和买给他的《台湾女诗人三十家》(小雀那样地让人心情愉悦)。昌伟赖在街上不走让小雀抱抱。然后来到学校月亮升起来了。关于月夜下的昌伟和小雀以及他们崭新的爱情,关于月亮和鸟的他们那些诗意盎然的想像和对话,以及好到极处的此章最后,我在这里梗概不出来了,大家还是自己去那里看吧。青春的爱情呀,恋人就是自己的呼吸瞬间都不能离;青春的爱情呀,就是这样无比美好的渲染了平凡的生活。

   (之十二)这是充满着后现代表达艺术的一章。前面关于张小雀和赵花花的略带醋味的现实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尽管这在现实中可能会占据着生活的较大比重。但正如荒凉告诉我的,生活其实并没有诗歌中所表达出来的那样浪漫一样,我想,在艺术化表达中,荒凉对现实中可能会相当激化甚至会影响大局发展的张小雀和赵花花的矛盾弱化处理是魄力非凡的。而后面的那一长段的独白性的话语,达到了整首长诗的高潮。为了保持大家阅读我梗概的故事的完整性,我们稍后再一起投身那段气势宏伟的高潮。在南门内园子深处,在接吻到唾液枯竭的时候,小雀把昌伟的嘴唇咬出了黑黑的血。青春的爱情啊,当时漫不经心回望起来却又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之十三)病了手指头的张小雀住进了回民医院。昌伟拼命去找她。结果一番折腾,找到那里时她已经走了。他一个人走到城墙,顺便交代了河南大学——也就是我们在阅读这个故事的时候的大背景,犹如大观园之于红楼梦——的地形让我们终于不再云里雾里晕头转向。

  “我愿意从热闹的南门走过,再走过同样热闹的明伦街

  往北拐,走过我宿舍的街口来到热闹的西门

  那里总是有美味的臭肝子往上冒着烟雾,诱人的黄色的火烧”

   海报栏前一脸肃穆的小雀拍到傻登登站在那里的昌伟的肩膀(好像总是小雀发现昌伟招呼他或拦截他,对于昌伟是否近视问题留待后来的研究者深究)。昌伟一个人吃了晚餐然后又同小雀去了开封老城墙。回的时候昌伟把一截阻挡他们去路的树枝子送给张小雀作为战利品。青春的爱情啊,一枚草戒指的意义就敌得过后来的万栋别墅。

   (之十四)十四情节简单,线索明确,只写了一个小事件:两个人说好去一起看《大话西游》,可由于小雀在电影开演前由于拉稀而又一次并最终缺席了两个人共同看一场电影的愿望(大家还记得上一场是如何错过的吗)。拉稀后去吃炸鸡腿吃得满手是油的张小雀截住在看完电影出来的人海中独自落寞的倒霉蛋昌伟。她的最大的手指头需要换药了。然后两个人在那里拼命承诺要彼此,并从那承诺里获得了那一晚上满当当的幸福。

   (之十五)十五是张小雀不在的一章。幸好,昌伟的思念还在。昌伟写他或懒散、或破旧或龌龊的哥们,跟他们在一起生活是多么滴没劲and无聊啊。在这一章里,他满怀深情的写道:

  “真正的想念不会随着时间的延伸有所暗淡

  一天没有看见张小雀,我一直在用同样迫切的心情想念着她”

  “河南开封的夜晚拥挤而陌生,那个匆匆的女生和缓慢的菜贩

  在十字路口重叠后转眼分开,此时的张小雀——她生活在哪里”

   青春的爱情啊,你只晓看看她之外那些暗淡的人和事,你就会发现满身金光的她以及她带给你的天籁般的爱情有多么美好and美妙!

   (之十六)周六上午女生楼前的清寂。杞县街上满城飞舞的蒜皮。关于鸟窝的“屁眼都出汗”的意淫。以及“河南杞县的大街上走着张小雀与我,大蒜皮依旧在飞舞”。浪漫的出行,结果回来时车坏在半路。经过长途跋涉11路(下步走)倒10路才总算在天黑前活着回到母校。河南大学东门内的柏树影里切磋技艺。自然是雨后放晴,恼了又好。青春的爱情啊,你就是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县城,大蒜一样刺激着生活又满城飘飞着鸡毛蒜皮。

   (之十七)这一章里昌伟放纵的感受着雪花放纵的想像着死亡。这一章里再一次出现结构上层峦和迷幻——镜子照镜子的迷幻。(他们说,如果你能在一对相对的镜子里面看见自己的第七张脸你便死去。我倒感觉,我必须从这部恢弘的叙事诗歌里看到七重意思我才舒展开呼吸活下来)2000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花里,在河南开封,独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昌伟看到两个大奶子的女生走过校园然后脚印被雪迅速埋没。独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昌伟看到小雀在重重空椅子中来到前排看书微笑。独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昌伟在大雪纷飞中想起了对一个人埋葬和二哥的死亡。诗歌行走到这里,已经到了一个交响乐的优雅的落幕期。荒凉或者说昌伟对他整个的诗歌在这里总结道:

  “一路叙述下来——他想结束一段普遍的少年的迷茫和忧伤

  他想结束一段大学时期苍白的个人的历史,他想照耀更多人的从前

  在这里诗歌等等一切人间存在的体裁不再重要,他只是偶然间

  用诗歌隐藏的极度悲伤的形式表现了一种虚假的幽默,表现了绝望”

   我完全可以理解这种提前到来的结束。正如在民间,有太多的老人已经在身体还壮健的情况下就由自己或者子女准备好了棺材和寿衣(这是一种喜丧)。

   (之十八)昌伟整整一天找不到小雀。最后在南门外卖手套的地摊前找到她。我们的男主人公第一次对美丽多情的张小雀表现出了不耐烦(让我们不禁想到一个王朝的收梢。爱情也是一个王朝啊,由开国雄威到后来的江山零落)。后来又故意把张小雀抛在人海中。小雀给他打传呼,他却心不在焉的回忆着童年时候关于电池芯棒的事情。让人禁不住为小雀叫一个怜惜。可以想像那一个夜晚昌伟对小雀是冷漠的,因为他“不需要张小雀的拥抱和嘴,不需要生理冲动”只想回到宿舍。这一章里昌伟的情绪来得让我都把握不住,感觉陌生。青春的爱情呀,有时候你就这样让人难以捉摸,那么亲爱的人也会忽然变得冷漠和陌生。

   (之十九)这一章里没有特殊的事件发生。仍旧是一些爱情的甜蜜小琐屑。可我们。昌伟,小雀。落乔都是一些多么卑微的小蚂蚁啊。靠着爱情这些面包的小琐屑,他们就一天天的满足着幸福着。直到山穷水尽,直到水穷云起。直到有一天感觉到不满足和不幸福起来。

   这一章里,昌伟有一次突如其来的流泪,小雀也哭起来。我想,真情只可能会丢失的,而绝不会消失的。哪怕不在我们眼前了,也请相信它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即使是黑暗的角落。

   这一章的末尾重新来到开封的老城墙(好像是最后一次了吧),关于四个瘦子还是两个胖子的好笑的事。可是,昌伟,小雀,此刻我是多么留恋这个故事呀,我是多么留恋2000年岁末的昌伟和小雀。

   细心的读者已看出来了,关于这次老城墙的最后一次记述,看似呼应第三章,实际上它仅有的光亮却呈现着回光返照的短促和苍白。这次落荒而逃暗示着他们的爱情已经没有了立锥之地,行走的是多么难以为继呀。

   我请昌伟,请小雀,还有荒凉的落乔的那许多许多的读者原谅我。正因对昌伟对小雀对2000年秋冬以及这个长诗的如此留恋才使得我在这里失控,失去了一个评论者应该具有的冷静、理智和控制,与远在燕京的荒凉一起,对着不知在何处的小雀和2000年的两个季节,在这个下着小雪的阴天泪流满面。

   (之二十)正如一个王朝在行将覆亡的时候表现出来的钱币会轻薄粗制,制作出来的器物甚至粗糙到三足不平。在对荒凉的这个长诗在多遍阅读的又一番读到这末尾的时候,却真真是不人卒读。到处充满了灰色的眼神,烛台的熄灭,平淡的分开,诗意的褪色以及激情的流失。“没有意思的地方没有人去,凄风苦雨的操场催我们走开”“再一次和她在一起时我的鞋子里是别的鞋垫”。听听这些句子吧,除了一捧清泪,还有什么别的好概括的呢。

   (之二十一)这一节依然在用张小雀俏皮幽默的话语来支撑着将倾的大厦。可几句就感觉到没什么好说似的把笔锋一下转到和一个写诗的哥们去郑州找另一个写诗的哥们。然后郑州这个写诗的哥们对他们有点招待不周,于是他们就很愤慨很牛叉的回到开封自己好好吃一顿,赵花花正好来了,“我”喝醉酒了,然后“我”拼命要去见张小雀楼门却锁了张小雀出不来“我”只好和赵花花待了一夜。第二天下午昌伟才得以和小雀团圆。我认为这一章写得够失败的,好像没什么好写硬凑篇章似的,尽管篇幅倒不短。我认为,写跟自己的哥们到郑州那一节可有可无,远没有和小雀去杞县来得好看,甚至跟小雀无所事事的时候也比这个要有趣的多。当然,叙述一个故事只有两个主人公只有鲜花没有绿叶也够单调的,但是,或许是因为主人公太出色太抢眼了导致配角的刻画上有点单调乏味。这一节里最感人也是我最感同身受的就是这里:当得知小雀不能出来时“人失望的时候容易浑身无力,我瘫倒在地站不起来”而一朝5号楼走去就“朝5号女生楼走去,我瞬间有了力量”。青春的爱情啊,就是“我勇敢的爱你,我爱你如正义”(勃郎宁夫人语)

   (之二十二)黑鸽子侵略校园的一个早晨。这里的象喻太明显了。一层阴翳已经覆盖了昌伟和小雀的爱情,甚至会把这年轻人的爱情啄出鲜血来。最后的一次远行——去包公湖西岸的小小码头的木板上看水。很开心的回到校园,那么开心,以至我们甚至会获得这样一个假象: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切将像地老天荒一样永远延续下去。可事实上,这里已经预先预告了这份爱情的无疾而终:2001年开头不长的时间里两人减少了联系,后来终于停止。青春的爱情之花啊,总是在早春过早的凋落。

   (之二十三)匆忙的结尾。一切来得让人那样猝不及防。他们上床终于没有打碎最后的城池暗示着这一份虽然短暂但也贞洁的爱情。匆忙中提到后来的薛哑哑提到后来的北京生活。写到昌伟最终由一个青涩的果子变成了男人,而小雀却终于消失在茫茫人海,消失在快速向前滑动的时间中去。读到这里,我已经浑身有如虚脱,没有了力气。可以说,在这份爱情里,我几乎与昌伟付出的一样多。起码在心力交瘁上。(荒凉兄多海涵啦)

   整首诗歌一开篇便在画面上是一个小小的高潮。黄短发的张小雀在微弱的灯光下撅起嘴来生气的等待昌伟的亲吻。荒凉没有按照读者一般的思维把力气花费在昌伟是如何追求到张小雀身上,而是直接进入了正题,而且是直接进入接吻。这个魄力不禁让人会心颔首。这样的开头就干净利索了许多,由此我想到了《呼啸山庄》。《呼》的开头便是艾米莉所讲故事的几近末尾,剧中主要人物都已经死去。昌伟在这里和《呼》是“异工同曲”。与《呼》不同的是,荒凉直到行文到最后,诗歌都没有交代这个读者或许很想知道的过程,于是一开场便给读者留下了巨大的前景想象空间,如下雪前的天空,这个留白充满了温暖和安然的期待。

   因为有一种平淡而又美丽的感伤如一张网眼密集的大网始终在读者心中唧唧的织着。缓慢而无处不在如黄昏的到来。故事里面的人物不是已经零落到人海就是已经幻化做天上冰冷的星辰。

  “我们都是迷失方向的人,谁也没有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

  我们在月亮下面制造了那么多的废话和欢声笑语

  被别人看见,被他们辛苦地嘲笑

  受伤了,皮肤上的鲜血湿透了冬天的衣服并且迅速结冰”

   在叙事之外,荒凉不时停下来作内心的独白。类似这样诗意盎然的说理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更多的,他在疏理了他自己内心的同时,越过那些花花草草和树木荆棘,用一把锃亮斧头的朝向大刀阔斧的为我们指明了他情感之路的迷径。

   关于在纯粹的叙述故事之外,我感兴趣的是在[6]的末尾,荒凉跳出故事有了一节类似创作谈的段落:

  “记叙一种生活需要淋着雪花下河洗澡的勇气

  当张小雀穿着牛仔裤的屁股模糊地晃远

  我突然想写下我们的故事,以及浪费掉的大捆的光阴

  可是我不知从何入手,我抓了一把枯草

  那草叶上面的气味弥漫进我的生命里,直到如今

  不停哆嗦的我的手,才开始试着触摸两年以前的痕迹”

   在故事的行进过程中,荒凉神不知鬼不觉的插入了自己要写这段故事的最初契机和动因,这就在我们有序的阅读中一时被颠倒了时空,从而获得了一种欲真欲幻的时空错乱的艺术感觉。这种层峦的叠加的叙述结构使读者跟作者在故事的进行中进行着直接对话,一方面拉近了作者读者间的距离,同时还给阅读带来了一种迷幻的艺术气息,读来很是曲折有味。

   熟悉《呼啸山庄》的读者都知道,它时空颠倒的整个故事就是由一个名叫“洛克乌”的人来完成讲述的。《呼》在这个人断断续续的讲述中补缀起了一部残酷而又完整的叙事。荒凉的长诗我认为也颇得《呼》之艺术三昧。只是不同的是,《呼啸山庄》中作者和“洛克乌”是不同的,而在荒凉的长诗中,作者荒凉就基本上等同于主人公昌伟。

   而更明显的赤裸裸的进行的则是到了后来的[17]以及长诗最后的[23]末尾

  “2002年12月最后的日子我开始写《5号女生楼:张小雀与我》

  2003年01月开头的日子,16日的我还在继续写《5号女生楼:张小雀与我》

  “《5号女生楼:张小雀与我》完成了最后坦荡的叙述

  我把自己孤独寂寞的一段人生都献给了这首长诗”

   应该说,这种把自己的创作录穿插在整个作品中还是比较新颖的。读来感觉亲切自然,哪怕不认识作者的读者也从心中与作者交起了朋友。你可别小看这小小的技术或者说艺术,它就像一块盐粒被作者撵碎了撒到那些篇章里,炒出来让我们感觉到这道诗菜有滋有味。

   接下来我再谈谈整首诗歌的高潮。我认为,整首诗歌的高潮部分在第十二章的后半部分。尽管在[23]中有某些高潮的亢奋,比如

  “好看的春天的一切和好看的张小雀的所有

  还有那些表面坚贞的爱情,止不住颤抖的感情

  最终将成为收割过的庄稼地,让人们瞬间遗忘

  张小雀可以认识,可以和我睡觉

  食物和水可以认识,可以被我吃掉

  人们永远认识不了的是自己,所以只能被别人嘲弄

  “一切都在继续、进行,成群的牲畜在生育

  今天转眼就成了今天,今夜的星斗转眼就成了今夜的星斗”

   但这里仅仅是孩子就要临盆后疲惫的最后呻唤而非整个惊心动魄的最高音了。而且这最后的总结也如作者要北上心情的急切一样总感觉收梢里有被人催促的匆忙之色。让我们还是回到第十二章,淡化掉前一部分关于张小雀和赵花花的一些现实元素,一起来阅读后半节关于青春与爱情的宏魄的形而上的滚滚滔滔吧,那才是整个诗歌当之无愧的高潮——

  “张小雀与我生下来,穿着新的鞋子和旧的鞋子

  我们抱着新的书和旧的书,在阴天和晴天雨天和雪天

  我们在自己陌生和熟悉的教室,看着自己陌生和熟悉的老师

  我们的精力充沛浑身疲惫,一些纸和文字离我们远去

  那些无法叙述的过去——学生的岁月,还没有结束

  我们在这里看见了对方,走到一起害羞、拥抱、不断哭泣

  谁也没有说出是为了什么,说出的话似是而非、出奇难过”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和我们一样

  他们真实得讨厌,我们飘渺得讨厌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讨厌的事物,我们彼此欣赏

  但我爱你,生命中不理解我保持麻木模样的昌伟

  我抓到的昌伟,他轻得容易在寒风里飞起

  一个沉重的靠得住的人离我遥远,永久不会出现

  我不想说是单调站在乏味的面前,小雀站在昌伟的面前

  他们很快就会分离,就像春天转眼掠过花瓣的表面

  不要彩蝶飞翔没有边际的梦幻,不要对我们的姿势留恋”

   我想,是这些洪大滔滔的话击溃了我。使我完全被这样一首诗歌奇怪的征服,并爱上了它,为它写着长达万字的评论。请大家来大声的朗诵这段话吧!请大声的朗诵他展现的瞬间与永恒,请大声的朗诵他呈示的渺小与阔大,请大声的与他一起跪下膝来背过身去,请与他一起来追念感怀那些我们青春岁月永逝的爱情与恒远的美好。

   小雀站在昌伟的面前。虽然不说,却已经是惊心动魄。无数的小雀站在无数的昌伟面前,便是我们美好的祖国。如果有人表示奇怪,或者想进入这首长诗的高潮的话,那就请来阅读这里吧。这里,便是九曲黄河的壶口!

  (二)、诗意构建

  1、优美的场景让我们芬芳的呼吸诗歌的籽粒

  “我们站在残败的城墙上,我们都不是英雄

  月亮在东边悬着,看见她后才知道已经很圆了

  她说她会掉进菜地,变成金黄的菜籽

  这个时候我就抱住了她,虽然她指的是月亮”[3]

  “城墙上的草都黄了,我认为那上面肯定很暖和

  我认为要是张小雀躺在上面,我压在上面会更暖和

  我让她躺下,她就优美地躺下了

  舍不得压她,过一会儿压上去才知道除暖和外还很柔软”[3]

  “我们站在文学院东边的大柏树下,相距两米

  从大礼堂里涌出的人群搅乱了我们的眼睛”[4]

   可以说,我挑选出来的这点是荒凉宏大叙事里面的沧海一粟。在这里,我也仅仅是想提醒,大家在获得故事的同时,不要忘却了这本质上还是一首诗歌。请多多品位欣赏作者的语言和句子里创造的诗歌意境。

  2、那些荡漾人心的往事不会在时光行走中面目全非

  1)、[4]中一夜未归早晨吃学校东门的正宗的开封小笼包子

  “她吃了半个,我吃了6个

  那是我最清晰的一次记忆,她那么高的个子只吃半个包子

  我们走出包子店,看见一只小鸟掠过东门外保安的头顶

  径直向5号女生楼的方向飞去

  我认为小鸟会飞进三楼她的宿舍,在她床上拉一泡屎再走

  她认为是无稽之谈,她说小鸟在困倦中回家了

  艺术楼的新墙遮住她的时候,冬天的太阳正好升起”

  2)、第十六节是写的相当精彩的。写两个人经过一个小城——河南杞县。这个故事写得意味盎然,充满了人情和对过往旧情的想念。

  3)、“总是插她的饭卡,如今想起来我又有什么别的办法”[19]

   贫困的诗人总是能在这样的时刻陷入到对美好之关爱的长久的感恩中去。

  4)、“我当时没有参考意见,只是听任她趴在我的腿上轻声地说”[22]

  5)、“从上午到中午,我们一直坐在包公湖西岸的小小码头的木板上看水”

  “那是张小雀与我最后的一次远行,后来她虽然也和我在一起喊叫

  但再也没有离开过河南大学周围的一片土地

  回学校我们还是乘坐同样的人力三轮车,红布遮盖的车棚子

  在夜色笼罩下一点也不鲜艳,路两边的店铺增添了明亮的灯

  三轮车的链条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让我知道车老板非常吃力”[22]

   这一段写得的确让人感到忧伤。忧伤的不仅仅是过往。而是不可转回的过往。作者在叙述的过程中以一个未来人的身份告知读者这次远行的不可再发生性,陡然将读者对这次远行的珍惜提到了一个最高点。之所以把后面的也选上,是为荒凉诗歌中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息,在荒凉的作品里,总能真切的触摸到他原生质的生活。他用艺术的手法掘给我们的一块生活的地层是那样的鲜活乃至读者仅仅以阅读的经历就抵达了比亲历更加长久的印记。

  6)、第一次彻夜不归。

  7)、5号女生楼。楼前挂过男主人公水杯的梧桐树。

  四、鬼斧神工:张小雀组诗系列刻画人物\表达情绪的技巧

   在这一点里讲的是荒凉张小雀组诗系列里的语言艺术。诗歌是语言的最高艺术。我想没有人会否认语言对一首美丽诗歌构成元素上的重要意义。与荒凉其他诗歌里常见的“稀溜溜”的风格不同的是,这组诗歌的语言显得沉静、大气、铺展——相对稠密!

  “趁她低头的时候我摸了一下她的脖子,她没动

  我抓住了她的手,她没动

  我把她搂到怀里,她没动

  我开始把我的大嘴压到她的小嘴上,她闭上了眼睛

  一个长达28分钟的吻湿了我们第一次的夜晚和清晨”[1]

   这是荒凉和小雀初次亲密接触。三个不动一个闭上眼睛把小雀冰心付情郎的心甘情愿和羞涩内敛表达的如此形象贴切,淋漓尽致,这样的笔法也只有赞叹鬼斧神工了。这让我想到了我的一个师兄曾经写过一句诗“小心的捧起你浅浅的微笑和忧郁的初吻”。虽然风格不同,但同样的表达了青春的晴好和初恋的美丽。怎样漂亮的情窦初开啊,我靠近你,你靠近我,我们彼此用温暖的轻触说出热爱。

  “天突然黑了,张小雀的瓜子脸在那时看着很像黑种美女”[2]

  “她问我吃饱了没有,我说还行吧

  我们就带着我们吃饱了的肚子,走在校园里”[3]

  “她在(教室)中间坐着,高领的灰白色毛衣遮住下巴

  但遮不住她多情的眼睛,她在看着我

  我走到她的跟前,她把椅子给我放下

  她问我吃了没有,她说中国人除了问这个几乎没话”[7]

  “她把手套递给我

  就像她把任何一样东西递给我一样美丽”[18]

  “她看见我,像往常看见我一样晃了晃头发

  自己往南走,我从后面跟着她如同跟着温暖的风”[20]

  “云彩散开的那天中午,云彩聚集了

  张小雀向我跑来的那天晚上,张小雀走了

  我不再相信永恒的事物,我想哭”[21]

   寥寥淡淡几个句子,形象便跃然纸上,使人读来如身亲历。比如[3]、[7]。[2]、[3]、[18]、[20]、[21]更多的还表现在了一种形而上的形象刻画。荒凉刻画那些虚处也如此饱满、形象而妩媚。那些血肉丰满的小细节一下就把血肉丰满的昌伟、血肉丰满的张小雀推到了我们面前。那不是一刀一刀如雕像般的刻出来让我们观摩的,而是人物亲切,情节亲切,环境亲切。昌伟和小雀就是隔系的朋友,而我们也生活在河南大学的黄昏里也会去开封的老城墙溜达。他写出了我们每个人心中的大学。那些场景,那一幕幕是那样的熟悉。好像我们触摸我们自己的肌肤。我想,我爱上了张小雀,张小雀之外,昌伟还要负一半责任的。

   在荒凉向前的叙述中,他所触及的一些事物他会停下身子触及旁枝。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有时候是说理,有时候是通向童年的叙事,有时候是自说自话的呓语,有时候甚至夹杂进了创作谈和创作说明(在结构中详谈)。或许有人会感觉这散漫了文字行走的主线,我的认识则相反。因为,我喜欢这种随心而来的悠闲和从容,其中也显示了荒凉在叙事和对整个故事把握上的大气和自信。在表现上,叙事的大树则因之有了许多的侧枝,侧枝上各自生迥异的叶。亭亭华盖,遮蔽着我们阅读的福荫。

  “这热雾像那年冬天来势迅猛的雪花一样来势迅猛

  记忆中我那是最后一次为了张小雀而流泪,直到她也哭起来 ”

  “我低下了头,准备挨揍

  大多时候她都会伸脚给我一下

  但有一次她没有打我,她哭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我也没有问她”[2]

   荒凉多次提到哭。我能理解哭所代表的高贵意义。当一切美好的留恋的即逝的事物或情感纷至沓来,哭是唯一而最佳的表达形式。

  五、张小雀缺省的章节以及岁月

   可以说,张小雀是无处不在的。从中,我们可以举出一个关于张小雀的长长的意识流。如下。

   张小雀意识流:细高的个子的张小雀。吃半个包子就能饱的张小雀。1米78的张小雀。喜欢学院派诗歌的张小雀。打传呼总是连呼两遍的张小雀。昌伟晚一分钟就用杯子代替人的张小雀。把云丝面吃得一声不响把糖葫芦吃得甜蜜响亮的张小雀。有着甜甜口水的张小雀。爱说你别怎样一二三好啊你还那样然后走出49米零半步后又奔回来的张小雀。瓜子脸的张小雀。要让昌伟看着她直到她走没影了昌伟才可以离开的张小雀。会突然走失又会突然截住昌伟去路从不生气总有新鲜东东让昌伟看的张小雀。看盗版余秋雨散文的张小雀。穿着平底鞋依然比昌伟高的张小雀。自称寡人的张小雀。说昌伟是我的病历的张小雀。爱说谁要是怎样谁就是猪的张小雀。说“老头老头晒太阳,太阳太阳晒老头” 的张小雀。从旧书摊上给昌伟买《台湾女诗人三十家》的张小雀。看粗线缝牢的卷边书的张小雀。嘴角闪着冰糖葫芦糖屑站在“智慧书屋”门前的张小雀。吃鸡翅弄得十指上油光粼粼的张小雀。美得如一道刺眼的光让卖手套的大妈面目全非的张小雀。会骂他妈的的张小雀。在开封黄昏老城墙上把四个瘦子看成两个胖子的张小雀。走路姿势美妙的张小雀。看见昌伟习惯晃晃头发的张小雀。昌伟哭也会跟着哭起来的张小雀。在人力三轮车上和昌伟一个吻蔓延到包公湖让写评论的落乔都略略吃醋的张小雀。

   但是,仍旧有这样的几个章节,张小雀是不在场的。比如第五章(昌伟对小雀久等不来)。第十五章。比如第十七章。张小雀缺省的时间里填充了昌伟冷静的观察、思考和想念。我们发现,在这些没有叙述没有情节的章节里,张小雀其实早已如一种氛围,笼罩昌伟如春节笼罩岁末。

   第五章里包含着整个长诗的诸多元素,在这里我想单独来谈谈第五章来说明张小雀的在与不在。第五章的结构很简单。昌伟等小雀不着。昌伟因无聊意识流的一一过滤宿舍的哥们。正要找哥们的时候小雀突然出现。两个人深夜的一次亲热。然后是分别,张小雀与两棵梧桐树一起陷入肥胖的体育馆的阴影里。完全可以这样说,第五章几乎涵盖了整个作品的写作技法。第五章是整个长诗的具体而微,第五章不动声色的设置了整个长诗的谶言,暗示了故事的结局,决定了情感的脉络和走向。我建议所有读这个长诗的读者关注第五章。

   让人拍案的是,第五章用的是对整个故事回放的技法。在深夜阅读,我越来越读出了第五章的魔力。如果你倒起来读第五章,那便是整个的长诗!不信看来:张小雀在深夜离开(张小雀还没有在昌伟的生命里到来)——张小雀说爱上昌伟(长诗开头张小雀索吻)——深夜操场草丛里的亲热(两次彻夜不归初触恋人。注意。交错点。)——草很旺盛很黄很深他们情不自禁(第六章昌伟对小雀的小脚情不自禁)——张帅、陈亮、刘水、陈平等哥们的出场(赵花花在昌伟生活中出现)——在“十字路口”分辨“细细长长的”张小雀她即将拿来小贝壳(第十一章结尾昌伟分辨“一个高高细细的女孩子慢悠悠地拐弯了”她已经拿走她的小瓦罐)——张小雀在消失一段时间后突然出现“一个黑影降临在我的面前,细高的个子和瘦小的脸颊 ”(第18章开头张小雀突然出现“找了一天的人在眼前出现的时候,我几乎认为她是假的/经历了无数陌生的面孔、路和树木,张小雀在南门外(卖手套)的地摊前蹲着 ”。注意。这里是回光返照。)——昌伟从六点等到七点零三张小雀不在场(第18章结尾昌伟不需要在他脊背上如朵风中的花的张小雀的拥抱和嘴。昌伟不在场)——张小雀和别人玩去了昌伟不知道她的具体所在“野鸭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知道张小雀同一伙人去了 ”(他们终于逐渐疏远张小雀消失在茫茫人海“我突然想起张小雀与我在2001年开头不长的时间减少了联系/后来终于停止”)。看吧,多么奇妙的结构!对我来说,多么振奋人心的发现!

   这般分析而来,在第五章开头张小雀的不在、缺场正暗合着张小雀会在昌伟的生命里最终的不在场。

  “伟人一样我突然转身,决定去找他们

  一个黑影降临在我的面前,细高的个子和瘦小的脸颊

  她像一棵埋在土里的冬天的没有叶子的树,弯下腰来

  ‘昌伟,你在这里

  野鸭湖上没有野鸭,我只带回两个贝壳给你一个’

  张小雀手中的贝壳一个是黑的,一个是黄的”[5]

  “我重重地甩下了她,那么多的人我一转身就让她看不见了

  我一个人回到了学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甩下她

  就想试试这种甩下她的感觉,最后好象我也被甩下了”[18]

   昌伟甚至有意要尝试一下张小雀不在场的感觉。他有意制造离别,可是,我们都知道,关于人生中的离散是无须刻意制作的。天会迅速的黑下来(“天在那时迅速黑了”——[15] ),有许多的许多还没等到我们捧起脸来细细的端详一番,流沙如水早已经从我们的手隙淡淡的走远了。正如接下来昌伟所说:“对于以后活着时所走的路,我们都知道会分开”

  “每次搂着你像搂着一件陌生的东西,你身上的细节

  我照样看不见,但我在瞎子一样的触摸里熟悉了你

  不远的将来我们要各奔东西,但我会在安静的时候轻轻叫你”[20]

  “寡人的视力可以将一车烂砖头看成一车红苹果

  还偷偷地流了不少口水,不包装的红苹果装在大车上

  会滚下来的,当时我站在那里白欢喜一场

  所以你看见寡人不稀罕,寡人看见你以为自己看见一只猴

  才属正常,可是寡人连头猪也没有看见实在遗憾呐”[20]

  “张小雀熟悉的迷糊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一下子泪如雨下

  ‘你怎么又不听话了,酒能让你加速死掉

  听我的话赶紧回去睡觉,明天我去看你

  现在我出不去呀不是时候,阿姨肯定不开楼道的门’

  人失望的时候容易浑身无力,我瘫倒在地站不起来”[20]

   或许我在解读荒凉的诗歌过程中有些泛象征化,但是好的语言和好的艺术就是这样的充满了意义和隐喻上的无限可能。我们只有挖掘的更深,走得更远,方有可能在作品甚至是作者的背后有更多的所得。

  后记:

   我是有福的。我爱着那么多书页和流尘里的远人,秦琼。辛弃疾。燕青与李师师。康熙。艾米莉。伍尔芙。当垆卖酒的卓文君。荒野上奔跑的凯瑟琳……他们清澈,虚幻。美丽而又形而上。他们朦胧在时空的远方,在瞑目中隐约而又清晰的闪现。可再敏感纤长的双手也不能再触摸到他们缥缈风流的玄衣。如果他们能活过来,跟我说上一两句话,玩上那么一两天。我想我会幸福的眩晕过去。所以我要说,我是有福的。在看荒凉这个系列的时候,我感觉到我正在触摸的也正是一个遥远而美丽的故事。他所承载的一切时光——2000年的缓慢而凝滞的秋天与初冬,承载的所有事物——河南大学的南门、文学院前斜长的大柏树、寂阒无人的深夜草场、开封的老城墙等等等等都已经远走高飞,成了天上的宫殿或者废墟。可事实上,正如大家意识到的一样,我这悲观的想法并非事实。实际上,他们只是我们的昨天。河南大学又来了一级新生。张小雀在某个城市里时髦而现代。而昌伟告诉我,他在北京生活比过去好多了。

  作品回放:《5号女生楼:张小雀与我》

  “记叙一种生活需要淋着雪花下河洗澡的勇气

  当张小雀穿着牛仔裤的屁股模糊地晃远

  我突然想写下我们的故事,以及浪费掉的大捆的光阴

  可是我不知从何入手,我抓了一把枯草

  那草叶上面的气味弥漫进我的生命里,直到如今

  不停哆嗦的我的手,才开始试着触摸两年以前的痕迹”

  ——心地荒凉《5号女生楼:张小雀与我》

  (一)

  夜里奔跑的声音像雪花簌簌地落下

  冬天还远的时候,张小雀和我

  彼此勾引,她的短发在微弱的灯光下

  是黄的,嘴唇撅起来

  生气地等待我的亲吻

  在河南大学那个老楼的下面

  我们坐下,她说

  “谁要回宿舍谁就是猪”

  我们都不是猪,就留下了

  报纸和她书包里的稿纸在我们的屁股

  下面一声不吭,我有点害怕

  178厘米的她看起来比我高多了

  但坐下后我们却差不多

  我们聊同学,聊那只我的被她挂在

  梧桐树上的茶杯

  那天早晨我去5号女生宿舍楼取杯子

  迟到了一分钟,我的杯子

  作为交接杯子的张小雀,电话里

  她说明天早上七点,七点零一分的时候

  有人告诉我杯子在梧桐树上

  张小雀,不见了

  后来我在电话里骂她,结果是我请她吃

  一顿饺子,在西门山西牛肉饺子馆

  她吃了很多辣椒,我更加气愤了

  结果是我又请她吃了顿饺子

  她说辣椒不辣,我几乎麻木了

  那时侯我有部数字传呼机,张小雀记住了

  我的传呼机经常尖叫起来,还没反应过来

  又叫了一遍,不用说就是张小雀干的

  她总是连呼两遍,回电话后无论她在哪个位置

  我都得用10分钟赶到,有一次我在马道街胡逛

  她的位置是学校里的大礼堂,我气喘如牛

  用半个小时赶着三轮师傅跑到,她上来就是一拳

  我们第一次彻夜不归,坐在老楼的下面

  最后一对狗男女从我们前面的柏油路上走过去

  有盏悬在厕所上面的灯突然熄灭了

  那是我们唯一的光明,还好星星还亮着

  月亮还亮着,我们的心和眼睛还亮着啊

  趁她低头的时候我摸了一下她的脖子,她没动

  我抓住了她的手,她没动

  我把她搂到怀里,她没动

  我开始把我的大嘴压到她的小嘴上,她闭上了眼睛

  一个长达28分钟的吻湿了我们第一次的夜晚和清晨

  天亮了,有一个穿戴整齐但无比肮脏的老叔叔

  拿着大扫帚撵我们滚蛋,我们耽误了他的工作

  在图书馆附近的十字路口,张小雀说

  “够本了,谁也没有占到谁的便宜

  谁也没有骗到谁,下一次我请你去四食堂吃云死面

  两块五毛钱一大碗,撑死你

  我先走,等我走没影了你再走否则你是我家的大麻狗”

  等她拐进通往5号女生楼的大胡同,我才可以人一样走开

  (二)

  花园里用砖头支撑起来的石板上蔓延着我们的呻吟

  要是有人在2000年9月或10月的时候

  从河南大学南门走进学校,左拐进花园

  靠近南墙的地方,就能目睹我们疯狂的样子——

  张小雀骑在我的双腿上,两手抱着我的头颅

  吻的时候经常在我的鼻子上咬一口

  嘻嘻地笑,然后对我说

  “你给我的诗歌被我放在桌子上垫饭缸了

  后来就扔进垃圾筐里了

  有一句写得还凑合:张小雀,你的口水真甜”

  我们离开花园不是因为狗男女越来越多了

  是因为有一个搞建筑的大头家伙趴在墙头的外面

  偷看我们搞对象,我抓起一把土扔过去

  他把头缩了下去,然后又露出来

  像浮在水面上膨胀的皮球,我们讨厌那个大皮球

  所以就走了,走在临近冬天的深秋的大路上

  爱生气的张小雀无法容忍我的歌唱,她让我闭嘴

  她说一二三好啊你还唱,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我站在原地没动,我知道不出50米她还会再回来

  她走出49米零半步后突然回头奔了过来

  我低下了头,准备挨揍

  大多时候她都会伸脚给我一下

  但有一次她没有打我,她哭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我也没有问她

  我喜欢走在高过柏油路的地面上,让她走在柏油路上

  这样我就显得比她高了,我就笑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可笑,她也从来没问

  前面就是大礼堂,苍茫暮色里一团黑糊糊的东西

  我们走得很慢,也不知道会走到哪里

  但我们知道暂时走不出校门,走不出带着书本的人们

  于是我们停下来,张小雀拿出她的稿纸帮我铺好

  她坐在地上,我坐在纸上

  她说就算她为我洗了一条裤子

  她问我喜不喜欢她,我说还行吧

  她问我若干年后还记不记得她,我说不知道啊

  天突然黑了,张小雀的瓜子脸在那时看着很像黑种美女

  要分开了,我们萧条地站起来

  校园里没有几个毛人了,她说真他妈的安静

  我没有骂,像往常一样我站在原地看她离去

  她消失在报栏那边我才走开,我不想成为她家的大麻狗

  (三)

  四食堂的“云死面”其实叫“云丝面”

  张小雀带我去吃,长长的面条被她

  一下一下吸进嘴里,没有声音

  我就看着她,我的面还满

  食堂的外面已经是初冬了,树叶还在飘零

  有几个大屁股的女生在水管前洗碗,很性感

  她问我吃饱了没有,我说还行吧

  我们就带着我们吃饱了的肚子,走在校园里

  她读了几个和我们年龄相当的作家的小说,她很气愤

  “他们都是些哗众取宠无所作为的东西”

  我没有吭声,我看见他蓝色的大外套模糊一片

  她的书包是黑的,背带是黑的

  长长地挂在她的肩膀上,挂在犹如夜晚的我的眼睛上

  我们站在残败的城墙上,我们都不是英雄

  月亮在东边悬着,看见她后才知道已经很圆了

  她说她会掉进菜地,变成金黄的菜籽

  这个时候我就抱住了她,虽然她指的是月亮

  我又钓上了一个女孩叫赵花花,被张小雀知道了

  “我要见一见赵花花,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样子

  能把你迷成这样,看看你的头发这两天多么亮”

  她是见不到赵花花的,赵花花在哪她永远不知道

  城墙上的草都黄了,我认为那上面肯定很暖和

  我认为要是张小雀躺在上面,我压在上面会更暖和

  我让她躺下,她就优美地躺下了

  舍不得压她,过一会儿压上去才知道除暖和外还很柔软

  菜地的北边有一片露天的小吃摊,灯和吃客

  他们不知道那里有我们在亲吻和抚摸中生活

  “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也不是你的女朋友

  就这样吊儿郎当,就这样你我彼此用嘴唇欣赏”

  我们站起来,往南边走了一段

  前面太黑,我们又回来

  我们在一起不谈老师和上课,只是偶尔谈谈同学

  走下城墙已经快到宿舍关门的时间

  在河南大学南门口,他回头包围我

  门卫们突然歪了,我们好一阵子才彼此分开

  (四)

  张小雀呼我的时候我和赵花花在一起,我回电话

  我落下赵花花去找张小雀

  赵花花站在西门报亭前傻愣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张小雀已经等了15分钟,她在等待中显得像个猴子

  见了我就张牙舞爪,上去就抓住我茂密的秀发摇了几摇

  “大礼堂的电影2块一位,我请你去看”

  那时已是二十一点,电影刚刚结束

  我们站在文学院东边的大柏树下,相距两米

  从大礼堂里涌出的人群搅乱了我们的眼睛

  电线杆子上面拴了一个大白灯,刺眼的亮像张小雀

  手中不断抖动的信纸,不知道谁给她写的

  足足有十几页,她读几个字就看看我有没有听

  其实我没有听,但我却装得非常出神

  她读了20分钟,我在寒风里冻得不行

  那天晚上我们又在外面冻了一夜,都睡了

  就我们两个醒着,睁着眼睛

  她给我讲了她的童年,和我的童年一样遥远

  那些飘忽的人和事物像水中的鸭子

  在十几年前的中午越游越远,消失在突然暗下来的天色里

  我很早就想进入张小雀的身体,我无数次和她商量

  她总是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一眼,好象我是神经病

  “亏你能想出来,那么宝贝的地方我会让你去吗”

  我就不再提这个事情,夜里她躺在我的腿上

  趁她想睡着的时候,我把手从她松弛的牛仔裤里伸进去

  我摸到了一块潮湿的像长着水草的肉体,我的心狂奔起来

  她猛然醒了,抽出我的她认为是魔爪的手吐了我一脸唾沫

  天再次亮了,我们的双腿冻得走不稳路

  东门的包子是正宗的开封小笼包子,牌子上是那样写的

  她吃了半个,我吃了6个

  那是我最清晰的一次记忆,她那么高的个子只吃半个包子

  我们走出包子店,看见一只小鸟掠过东门外保安的头顶

  径直向5号女生楼的方向飞去

  我认为小鸟会飞进三楼她的宿舍,在她床上拉一泡屎再走

  她认为是无稽之谈,她说小鸟在困倦中回家了

  艺术楼的新墙遮住她的时候,冬天的太阳正好升起

  (五)

  野鸭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知道张小雀同一伙人去了

  说好晚上六点在文学院东边的那棵斜长的大柏树下见面

  都七点零三了,她和她的黑书包还是没有出现

  要下雨的样子,我面朝北方站立

  只要有一个细细长长的影子在十字路口没有拐弯

  径直向我走来,我的头都会认真地分辨是不是她

  天黑了那么久,路灯还是没有亮

  过去一个不是她,又过去两个是男的

  我像黑夜里的一具僵尸跳到10号教学楼的报栏前

  报栏上的海报很厚,但怎么也看不清了

  有很多东西在那一刻你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

  比如你内心里的美丽的诗歌,比如今晚六点钟的张小雀

  我想起了那些同类的朋友:张帅、陈亮、刘水、陈平

  13号楼112宿舍的那一帮大嘴的饥饿的兄弟们

  去找他们吗?不去找他们吗?

  张帅的罗圈腿在我的眼前一掠而过,像一只乌鸦

  他此时在哪个食堂叼起一枚鸡蛋,然后再轻轻放下

  在哪个宿舍里的哪张床铺上做着梦和素昧平生的女孩

  做爱——结果射了一裤衩精液,睁开眼睛出奇地清醒

  陈亮是否还在一边大便一边写诗,皱着眉头

  在厕所里大喊他爱我们,爱手中的这个开头的世纪

  刘水和陈平在哪里读书或者流浪,老虫的计算机事业

  是否有根本性的进展,袁艳磊的头是否还是既肥又大

  伟人一样我突然转身,决定去找他们

  一个黑影降临在我的面前,细高的个子和瘦小的脸颊

  她像一棵埋在土里的冬天的没有叶子的树,弯下腰来

  “昌伟,你在这里

  野鸭湖上没有野鸭,我只带回两个贝壳给你一个”

  张小雀手中的贝壳一个是黑的,一个是黄的

  硕大无比,我没有要

  她在解释着车的问题电话和传呼的问题,她在向我道歉

  “我把东西送回去,你站这等我十分钟”

  看着她急匆匆跑走,我想起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我和张小雀流淌在人群中,像两只没有鳞片的鱼游进操场

  有几个零星的人在跑步,犹如我的心跳带着韵律

  她的手插在我的口袋里,不停发笑

  她的飞旋着甜丝丝气味的呼吸撞在我干瘪的腮帮上

  草很旺盛很黄很深很让我们情不自禁,我们倒下去

  她没有拒绝,我的手汽车一样开到那片湿润的领地

  她真好,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突然“啊”了一声

  那是兴奋的声音,我的鼻涕和泪水一块下来了

  没有人理解我的分泌物,就像张小雀短短一截瞬间到头

  “你别停下,让我是烟是白的是轻的飘进你的眼睛

  不要哭我的孩子,可怜无助的昌伟

  让我们拼命舒服,进来啊进来吧我不后悔”

  可是我没有进去,就像身无分文面朝果园的入口

  我咽下唾沫转身离开,那样我就不纯洁了

  那样诗歌在我的衣服里就是硬的,就是不听话的了

  3米开外的地方站起来一对男女,我们竟然没有察觉

  世界安静下来,男学生提上裤子

  女学生戴好乳罩,他们快乐着呼喊着跑走了

  偌大的西操场的北头,靠近高墙的地方

  那里遍布着旺盛的松软的草,看上去空无一人

  只有我和张小雀知道我们还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靠近夜里11点的时候我搀扶着她走出操场

  她几乎要倒在地上,她是那么软像刚刚盛开的棉花

  “昌伟,你需要知道我已经爱上你了

  如果爱就是想投进你的怀里想让你吻听你说话随便处理”

  她摇晃着离去,路灯拉长她的影子再缩短像是哑剧

  她穿过篮球场和第四盏路灯,猛然回头

  我还站在那里,她一定认为我不敢走开

  其实我看见肥胖的体育馆正向她软弱的身体渐渐倒去

  两棵梧桐树和她都没有躲开,一下陷落进液体的漆黑

  (六)

  如果我一直站在那棵斜长的大柏树下张小雀就会到来

  我已经超额等了两个小时

  中午一点半张小雀从远处走过来,2000年11月的一片树叶

  掉在她的身后,被我清楚地目睹

  所有的憋气在见到她的一刹那“吧唧”一下消退

  中午的阳光小猫一样抓挠着她通红的脸庞

  她在离我90米开外的地方收住脚步,我们就那样对视

  结果是我走向她,她犹豫的眸子突然放射光芒

  用空着的左手使劲拍拍我的肩膀,一脸坏笑地说

  “老大辛苦了,奖赏你一串我亲自买的糖葫芦

  来来来,你吃这串比我的还红还大的”

  我接过明显比她的那串小的糖葫芦,充满感动

  大礼堂前面的园子里几乎没有一个人,有些奇怪

  我们就坐在草丛深处,任凭阳光将我们摧毁

  她的深蓝色校服和深蓝色牛仔裤在我眼前左右摇摆

  糖葫芦被她响亮地吃掉后,她开始玩弄竹签

  她一声不吭像一条生病的长虫,校园里如此安静

  让人非常难过,竹签被她折断扔进看不见的草丛

  张小雀的焦作话差点把我瞎晕,她叽里呱啦

  小日本一样叫了半天,我硬是一个字没懂

  她也意识到了,但她没有用普通话翻译

  我再一次近距离地研究她的模样,她小心地看着我

  她那么大个子让我怀疑那双小脚是不是她的

  我悄悄摸过去并且摇了一摇,她依然看着我

  没错啊是她的啊,怎么会那么小呢她还跑的那么快

  她突然脱掉了旅游鞋,把双脚伸给了我

  “小色狼哥哥,你想干什么呀

  你要是想看就好好看,想摸就好好摸

  那种你脸上的小人物的模样让我发慌”

  欣喜若狂我抱住她的小脚一阵颤栗,她却迅速抽了回去

  并且穿上了鞋子,这一次她把鞋带系成了死扣

  她开始给我讲她们宿舍的姐妹,一个接着一个

  一个爱吃一个想男生一个穷的要死像我一样

  她终于讲完了,我没有参考意见

  图书馆的阴影一点一点吞没我们

  我知道一个真实而虚假的黄昏再一次来临了

  她把头缩进外套的领子里,不再说话

  那张边缘环绕金线的脸,我伸手摸了过去

  光滑得让人难以置信,像鸽子穿过无风的空气

  我一遍一遍地摸,却怎么也不明白

  她有些痒,就弯嘴笑了起来

  这一笑我更加不明白了,她的嘴角为什么有一对小窝

  像馒头表层的缝隙注视着饥饿,我忍不住咬了一口

  “那算什么呀,我脸上还有两个大窝呢

  在中国的美女群中四个酒窝的几乎没有”

  听到这里我就深深吻了她,直到她讨厌我为止

  因为我吻得太深,太深的吻再饥渴的女孩子都会讨厌

  天黑了,天和我以前熟悉的黑一模一样

  于是我就很开心,拉起张小雀

  拥抱她的时候让我感觉窝囊,没有一点征服的体验

  她不应该那么高的,这个方面不如赵花花

  她说她要走了,但她暂时没有走

  她教训我不要再对着她花言巧语,她认为

  “物质大于精神——亲吻比语言重要

  大学生活枯燥无味,有时候很想找个人聊聊

  找到你了,也就慢慢的爱上你了”

  记叙一种生活需要淋着雪花下河洗澡的勇气

  当张小雀穿着牛仔裤的屁股模糊地晃远

  我突然想写下我们的故事,以及浪费掉的大捆的光阴

  可是我不知从何入手,我抓了一把枯草

  那草叶上面的气味弥漫进我的生命里,直到如今

  不停哆嗦的我的手,才开始试着触摸两年以前的痕迹

  (七)

  农民种小麦是为了活命,我去10号楼220教室上课

  是为了见张小雀,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她了

  那么多的人头和座位我不知道哪一个是张小雀

  我站在前面教授一样环视一周,然后我看见了她

  她在中间坐着,高领的灰白色毛衣遮住下巴

  但遮不住她多情的眼睛,她在看着我

  我走到她的跟前,她把椅子给我放下

  她问我吃了没有,她说中国人除了问这个几乎没话

  真正的孙教授大一的学生一样背着书包走上讲台

  手里提着一只硕大的水杯,并装满了水

  他坐稳当后开始张嘴说话,他讲的是当代小说“十七年”

  从他嘴里跳出的数据和人物那么鲜活,我开始佩服他

  为了这些东西,他受了多少委屈熬了多少夜啊

  他那么年轻那么端庄,可是他的鬓角似乎白了

  张小雀的头埋在一本盗版书里,热烈地翻看

  我瞥了一家伙,是那个叫余秋雨的人弄出的散文

  第一节下课后我走出了教室,张小雀跟出来

  “他在上面摇头晃脑实在没意思

  还不如这个叔叔捣鼓出的汉字有味”

  我认为他们都没意思,抓住张小雀右手的左手更没意思

  西门那么多小吃看着我们,我们也看着小吃

  但我们谁也不想吃,天黑的样子就是我看不清她的衣服

  在铁塔南街2号我的宿舍里,她无声地坐在床上

  她的短发盖住脑门,我帮她拢起来

  她晃了晃头就又下来,她说我们真的无所事事啊

  进去两个男同学,一个是老乡一个是我的好朋友

  他们看见我带回了女生,他们开始呵呵地乐

  他们的乐可以理解,张小雀更加兴奋了

  她给他们聊天,什么都聊什么都显得疯狂

  我想送她走,我不想让我带回的女孩受到委屈

  她就是不走,就像我妈晒在日头地里薅草不肯回家休息

  终于她像乱眼的驴子一样冲出宿舍,冲到柏油路上

  我费了好长时间才在几百米开外撵上她

  她有些害怕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的眼神像是在说,看啊看啊

  昌伟钩下的鱼,又是一条上钩的小鱼

  我不想让他们那样认为,我不想啊你知道吗”

  我回头看见路边的浅浅的砖台,走过去坐下

  她默默地坐在我的跟前,我们一起哭起来哭出声音

  长久以来我走在街头不知道东西南北,猛然看见张小雀

  我认为自己找到了方向,但如今我再次迷失

  我没打算钓谁,张小雀与我都知道

  我们都是迷失方向的人,谁也没有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

  我们在月亮下面制造了那么多的废话和欢声笑语

  被别人看见,被他们辛苦地嘲笑

  受伤了,皮肤上的鲜血湿透了冬天的衣服并且迅速结冰

  张小雀在我的心里只是一朵远处的模糊的花

  我以为跑到她的跟前就会清晰,但更加模糊

  泪水犹如春天的蜜蜂集聚在张小雀的花苞上

  我们不需要他们理解,我们要从缠绕的目光里解脱出来

  最后我们坐在那里拥抱在一起,倒在肮脏的地上

  出租车刺眼的灯光照耀我们,我们站起来乐了乐出声音

  (八)

  感冒和爱情合并就是流着鼻涕思念张小雀

  那串号码像我的纽扣一样正好七个

  她总是在宿舍里,瓜农总是躲在菜棚子里看着田野

  我就是偷瓜的人,张小雀就是虎视耽耽的瓜农

  在文学院东边那棵斜长的大柏树下面

  她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

  “昌伟告诉我他很冷很想见我

  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出来见他的”

  凉凉的液体从大柏树的缝隙里跳到我们的脸上

  下雨了,冬天的雨淋着我们

  我们眼前的柏油路成了黑色

  这条路被我们注视,没有变成两条路

  四食堂坐落在学校的西北角,生意最火的一个食堂

  里面盛满了各种饭菜和各种学生,像是对比

  我们坐在餐桌前面对面,我们在等待“云丝面”

  吃完“云丝面”我们走出四食堂,彼此都没有洗手

  还记得前天我来到四食堂,找了半天才找到张小雀

  她正和一个男生面对面吃饭

  碗里的饭看不清楚,估计是她最爱吃的“云丝面”

  他们有说有笑,我只能看悬在高处的大彩电

  他们终于吃完了,我跟随他们走出去

  那个男生肯定比我个头高,张小雀只到他耳朵

  我靠着一棵梧桐树站下来,认为我很无耻

  这样跟着一个人对她多么不尊重,看着他们走远

  我还是跑着撵了上去,路上的人似乎都是假的

  在那一刻只有张小雀是真实的,我差点绊倒

  我要回头让她看见我,我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张小雀似乎一下子矮了下去,原来我比男孩还高

  我开心地往张小雀的宿舍打电话,她说看来你病得不轻

  她出来见我,她认为我的故事未免太俗

  刚才发生的一幕她不相信,有几个女生看见她

  她对着她们大声地说她吃饱了,然后再问我吃饱了没有

  她依然穿着平底鞋,但还是显得比我高

  我问她为什么不穿高跟鞋,她半天才发表意见

  “寡人要是穿那种鞋子尔等就要消失了

  再说找不到你,我会想你的哈哈”

  晚上我想和她一起去散步,去看看灯看看商店

  张小雀很忙的样子,她站在三食堂前面的走廊下面

  来回走动了一通,然后弯嘴一笑想起了一些事情

  “上面让集合,我是寝室长要领头干不好意思啊”

  那天的情形就是这样的,她还是没能和我在晚上散步

  最后是赵花花和我散的,赵花花太听我的话让我难受

  她都走出老远了,我又叫住了她

  她等我跟上去以后问我还有什么要说的,我说没有了

  (九)

  两条泥沟里的水汇成一条泥沟里的水

  就是我和张小雀约会的样子

  我们并不喜欢夜晚

  只是夜晚给了我们安静和隐蔽

  从对面楼上窗口里射出的灯光

  温暖了我们两个人的心灵和即将下雪的天空

  她找到一片自己认为干净的地方坐下

  然后随便拍拍她身边的草地让我坐下

  于是我们就坐下了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打算要说什么

  我突然想起要买一只笔记本

  那些黑皮的漂亮的笔记本写满了

  上面是我和张小雀以及赵花花的故事

  记得那天中午张小雀抛出了一团废纸

  那废纸在空中摆动的样子我都记在了本子上

  当然还有废纸上的几个字:昌伟是我的病历

  我没有看懂,如今还是没有看懂

  她像个哲学家一样深刻,让我无所适从

  她把书包扔到一边,把身子转向我

  她拉开自己外套的锁链,一声不吭地解我的鞋带

  我没有反应,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她抱起我冰凉得忘记是什么的脚放进她的怀里

  她的脸瞬间扭曲得可怕,她靠过来

  我几乎被她吓着,她发疯一般搂住我的头

  用她的脸使劲靠我的脸,我的脸上布满液体

  谁也不知道我们在那里,夜间巡逻的人

  也不愿意到那里去,那里寒冷、悄无声息

  我的脚渐渐有了知觉,她的身体不停地抖动

  但张小雀还是要说话的,她知道我深入骨髓的穷

  她知道我有一段时间没有进过教室了

  她知道我的二哥突然死了,她知道我的晚饭

  无人问津,她还知道我毛衣下摆开口的地方

  需要缝补,但我却在极度哀伤中掩藏了自己

  我是一间没有人打扫的房子,张小雀摸我的脸

  想看看在哪里开始整理

  “谁要是偷懒谁就是猪”

  我看着她,我想说点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她痛恨我一样继续叫嚷

  “你要好好学习,我也是

  我们谁也不为就为自己,就为自己的肚子

  为那些让我们尴尬和愁苦的钱

  我的钱都可以给你花,你还有钱吗

  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出这个样子,你还能吃饭吗

  你不能吃饭了吗?走走走我带你去……”

  我盯着漆黑的夜,高声地制止她

  “你不用管我,我不用你管”

  天亮了,全世界的鸟好象都聚集到了那棵树上

  密密麻麻的一片,那令人揪心的鸣叫

  甚至阻挡了我和张小雀从草地上爬起来

  但我们还是爬了起来,我们摇晃着离开那里

  清晨的阳光瞪着我们走远,放射着愤怒的光芒

  (十)

  七十岁的老人不谈恋爱,他只知道晒太阳

  他坐在森林公园东半部的交叉路口面朝太阳

  他破旧的藤椅驮着他笨重的身体,他眯缝着眼很惬意

  我忍受不了他,张小雀却喜欢得要命

  “老头老头晒太阳,太阳太阳晒老头”

  我们从老头的前面走过去,我也恶劣地来了一句

  “太阳太阳快下山,老头老头快完蛋”

  老头没有听见我们欢快的笑声,他继续晒着自己的太阳

  我脱掉外套挂在胳膊上,装得像个伟人

  问张小雀我是否像个伟人,她半天才开口

  “昌伟要是伟人那满大街都是伟人

  昌伟是昌伟,伟人是伟人

  昌伟不是伟人,伟人不是昌伟”

  我最后认为我不是伟人,我是一棵大树

  我把张小雀比喻成路边的野草,被我俯视

  她飞快地跑到路边的草地上对着一团草猛踩

  “昌伟,我让你牛让你牛

  作为小草胆敢在本大人面前撒野”

  前面有个亭子,我们观看柱子上面的对联并读出来

  但转身便忘了个干净,我们坐在台子上

  我嗑瓜子,我凶猛地嗑着大个的瓜子

  “不许吃瓜子,一二三好啊你还吃我走了”

  她扬长而去,我等着她回来

  她走出老远了意识到我没有追她就回头奔了回来

  像老虎见到自己的孩子一样,她突然温柔下来

  “乖——不吃瓜子好不好瓜子有虫子

  我们朗诵诗歌好吗诗歌很纯净”

  我们就朗诵了一个下午的诗歌,我们抢着朗诵

  她喜欢知识分子的稠密,我喜欢民间的稀溜溜

  她吼了两个西川和欧阳江河,我喊了一个韩东

  天黑的时候我们离开森林公园,老头早已没了

  地点是河南大学第四食堂,时间是2000年的冬天

  人物是张小雀与我,事件是我们围着餐桌吃晚饭

  具体内容是我们用一个勺子喝稀饭

  用一双筷子吃菜,用一个馒头咀嚼

  结果是我们都吃饱了,最后是我们走出了四食堂

  第二天中午我和赵花花在南门外的“新饮食男女”吃饭

  我让赵花花自己吃完先回宿舍,我要去找张小雀

  赵花花万分感激,认为我陪她吃了一顿那么完整的饭

  虽然是她花钱养着我,但她的样子总让我感觉相反

  赵花花一步一回头地走了,配上迟志强的歌她整个一囚犯

  文学院东边的大柏树下没有张小雀,她从报栏那边走出来

  我就靠着树等她走过来,她真的走过来了

  她上下打量我几眼,确定我不缺胳膊缺腿后她打开书包

  一大把人民币,五十一百的全是毛 他老人家的头像

  我不知道那有多少钱,她全塞给了我

  “这是我存折上所有的余额,你留着吃饭

  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你不用谢我也不用拒绝

  我的饭卡上还有一些,快放寒假了女孩吃不多”

  这是张小雀第一次大规模的在物质上照顾我,我握着钱

  看着她又从书包里拿出一瓶洗发水,她又塞给我

  “某人的头发像鸟窝,需要浇灌

  好了我要去上课了,晚上我呼你”

  我追上她,我不知道有什么话要对这个女孩说

  她回头看见我,勇士一样对我抱一下秀拳

  “求你了老大,寡人很想孤独一会儿”

  两排黄杨轻飘荡,张小雀像一道炊烟消散在中午的人群中

  (十一)

  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寻找张小雀,没有找到

  有一会儿看不见她我就透不过气来,就如赵花花见不到我

  透不过气来,我找张小雀的时候赵花花拚命传呼我

  她是怕我没有饭吃,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回电话

  在豆芽街的路口张小雀截住了我的去路,像一个强盗

  “在这碰上你了,看看我的小瓦壶”

  她双手捧着一只小巧的银白的瓦壶让我观瞧

  那瓦壶在她手里一点一点变暗,黄昏铺天盖地

  她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没有封皮的《台湾女诗人三十家》

  那是她从旧书摊上买给我的,我顾不了尘土

  借住刚亮起的路灯扫了几眼,不愧是女诗人

  里面的句子好骚,让大陆的我深深地放进了怀里

  (后来我为了糊上自己找的封皮

  花去了我一个小时的生命,要是男诗人我早扔了)

  张小雀好久没有拥抱我了,她让我走我站着没动

  像我8岁那年在母亲面前一样固执

  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在车来车往的大街上

  她张开修长的双臂,把我紧紧地揽进怀抱

  “好吧好吧,我就拥抱你一下”

  我们很快就从南门飘进学校,又飘到图书馆附近的路边

  月亮升起来了,月亮就在我们能够看见的夜空升起来了

  这轮月亮的眼睛里隐藏着雪花,冷酷地看着我们

  张小雀侧过身去,为了辨别我和月亮的模样她侧过身去

  月亮再次升起的时候,我们站在路边仰望星空

  电线杆子上有电线,电线上有一只发愣的鸟

  它一会儿跳到另一根电线上,一会儿像我和张小雀一样

  抬头看看月亮,接着它就缩着脖子发愣

  不知道它在想些什么,鸟不知道我们在看它

  “鸟适合站在电线杆子上看月亮

  我们适合站在这里看鸟,也可以看月亮

  但鸟不可以看我们,看到我们它就飞了

  但鸟可以看月亮,月亮可以看鸟也可以看我们

  月亮对谁都一样,月圆月缺月亮总是那么黄

  鸟今夜不飞走,它只要不被惊吓

  它会一直看月亮,困了就卧在电线上打瞌睡

  天空会下雨,但鸟会在雨中飞

  它会等到天晴,等到夜晚

  等到月亮再次升起,我们会再一次在这里经过

  在这里停留,和今天夜晚一模一样没有区别”

  鸟还是飞走了,张小雀说它要去找一个更好的地方看月亮

  张小雀与我还是散了,张小雀说散吧散吧睡着再说

  我想起了别的事情,抬眼就找不见了张小雀

  在黑糊糊往各个角落蔓延的人流里,我找不见她了

  我固执地找,右手扶着路边的树(树皮犹如我们的记忆)

  一个高高细细的女孩子慢悠悠地拐弯了

  她怜惜地抱着她的小瓦壶,透过下垂的树枝

  她幽幽地回过头张望,那不就是刚才走开的张小雀吗

  那缠绕着无限柔情的张望,不就是在张望路边树旁的昌伟吗

  (十二)

  赵花花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不能和张小雀在一起

  这几乎是个悲剧,我看着赵花花的脸

  慢慢地就成了张小雀的脸,就像雨水变成雪花

  我和赵花花经过长途漂泊,从学校往东

  往南绕一圈(见路边有卖爆米花的,就买了2袋边走边吃)

  往回是向北,只要一直向北就能走回学校

  走回学校就可以见到张小雀,我忍不住夸耀张小雀

  于是拉着我手的赵花花开始警惕,问我张小雀是谁

  我开心地说是一大个子,估计比你高一半

  她是一个让我兴奋的大个子,我这样对赵花花描述

  赵花花也兴奋起来,她的目标在一瞬间和我一样

  她问爆米花怎么办啊,我骂她笨蛋就想不起让张小雀吃呀

  张小雀整整一天都在传呼我,她想留言骂我是混蛋

  可是在文学院大柏树下她说你的呼机怎么就他妈是数字呢

  她看见我手中提的爆米花,眼睛突然一亮再暗淡下去

  “好,两袋,每人一袋”

  她吃的时候有几个爆米花掉到了地上

  我回头寻找赵花花,她在不远处的树底下纹丝不动

  她同意那样看看张小雀的模样,当时我们商量了半天

  当张小雀又要喊着念她朋友寄给的《飞鸟和鱼》的时候

  赵花花走了,那些柏树的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她

  她走得很快,以至于她像一条在夜晚游荡的幽魂

  我告诉张小雀我尿急,需要立即跑一趟厕所

  我转身追上了赵花花,她的眼中晃动着泪花

  我的解释是张小雀是我的铁哥们,我们之间没有什么

  她不相信,她看我的目光刹那间显得陌生

  为了让她彻底放心我和张小雀的清白,我拥抱她

  其实我怕失去她,那时侯的感觉就像害怕失去张小雀

  赵花花走了,我让她回到宿舍就睡觉等我明天去找她

  (两年之后,赵花花坐在北京的一家超市的三楼

  一边看我喝啤酒一边认为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她有男朋友了,比我高啊比我帅啊还是个开飞机的啊

  我和赵花花的爱情在那时遭到枯萎,然后快速死亡

  接着是生命中镜镜的出现,我知道我找到了最后的宝藏)

  张小雀看我回到她的跟前后拿起了那篇长达一摞稿纸的文章

  我闭上了眼睛,我的样子是想表现准备陶醉

  结果张小雀把文章塞进了书包里,她不读了

  “你那副样子我看穿了,是不想听寡人的朗诵”

  她说有几次她在二食堂那里看见我领着一个小巧的女孩子

  她不想打扰我当时高涨的雅兴,所以就躲避开了

  她问我那一个小巧的女孩子是谁,是不是赵花花

  我说是啊是啊,她就是赵花花我甩也甩不掉的那个赵花花啊

  我带张小雀到了南门内园子的深处,有很多树被人伐了

  还在继续伐,那些等着倒下的在冬天安睡的树

  伐树的人没有了,不知道这里的斧头何时还会喧哗起来

  我们需要这样安静的无人的地方,天在那时阴了

  看不见天空的颜色,我拉着她柔滑的左手

  她跟着我走进树木的深处,我们没有别的要去的地方

  石板上有着薄薄的尘土,我们没有吹一下就倒在上面

  想一生都抓住她,却不知道一生到底有多长时间

  她总是在我们看上去最快乐的时候突然失声痛哭

  她的哭声在漆黑的阴天的夜晚有些发直、冷寂,让我心慌

  我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句去安慰她,我舔着她咸涩的泪水

  张小雀与我生下来,穿着新的鞋子和旧的鞋子

  我们抱着新的书和旧的书,在阴天和晴天雨天和雪天

  我们在自己陌生和熟悉的教室,看着自己陌生和熟悉的老师

  我们的精力充沛浑身疲惫,一些纸和文字离我们远去

  那些无法叙述的过去——学生的岁月,还没有结束

  我们在这里看见了对方,走到一起害羞、拥抱、不断哭泣

  谁也没有说出是为了什么,说出的话似是而非、出奇难过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和我们一样

  他们真实得讨厌,我们飘渺得讨厌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讨厌的事物,我们彼此欣赏

  但我爱你,生命中不理解我保持麻木模样的昌伟

  我抓到的昌伟,他轻得容易在寒风里飞起

  一个沉重的靠得住的人离我遥远,永久不会出现

  我不想说是单调站在乏味的面前,小雀站在昌伟的面前

  他们很快就会分离,就像春天转眼掠过花瓣的表面

  不要彩蝶飞翔没有边际的梦幻,不要对我们的姿势留恋”

  她的表情在树杈的底下看不清晰,我凑过去

  我们的身体和胳膊远离对方,我们的头和嘴紧密地贴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小雀带点甜味和药草味的嘴有些凉了

  她的唾液开始枯竭,头发在落下的一阵风里迅速凌乱

  我的嘴唇猛然痉挛,一股咸滋滋的液体涌进我的口腔

  她咬了我,她在汹涌的泪水中让我流出汹涌的血

  她说她想记住我的味道,她看着我的下巴上有一道黑黑的水

  我们在午夜的时候困顿下来,我们想回去睡觉

  她向着北边跑去,我向着南边跑去

  我停下来,慢慢地转过身去

  张小雀站在路灯下看见站在路灯下的昌伟

  他们的身影在彼此的远处模糊一片,呼吸穿过混浊稠密的空气

  (十三)

  铁塔南街2号我的宿舍和我的床铺都很温暖

  那时我相信温暖的居所,住进去就不再寂寞

  整个夜晚那么短暂,整个白天出奇漫长

  那时我在夜晚写作,点亮用报纸遮上的蜡烛

  听着弟兄们下坠的鼾声,天就在窗口上亮了

  那时我认为梦是另外一种生活

  在那种生活里活着,醒来后不留一丝痕迹

  胖子叔叔叫我去传达室接电话,他心疼我的睡眠

  好多个同一个女孩子的电话他没舍得叫我

  张小雀在电话的那头像只夏天的蚊子中了巨毒

  嗡嗡了半天我才知道她病了,在回民医院

  让我十分钟之内跑到那里看她,她的手指头发炎了

  我挂断电话,匆匆付给胖子叔叔两角大洋

  (整个两层楼的学生都要接那一部电话

  两角两角的往上升,一天收入不少钱啊)

  没来得及仔细修理自己的行头我就冲了出去

  我知道回民医院在南门附近,具体地点不知道

  有个卖菜的大姐告诉我在南土街

  我就穿过悠长的菜市往南土街跑去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并不知道南土街在哪里

  但我问了一批群众,知道自己跑出老远

  我还是找到了回民医院,一个在走廊里闲着的医生

  摇头告诉我没有一个大个子女孩去看过手指头

  他说河南大学南门附近有一个他们的分院

  他亲切地建议我到那里打听,太累了

  回到南门我花了四十分钟,大个子早已走了

  2000年11月18号的明伦街上走着消瘦无力的我

  没有太阳的白天他甚至不知道几点

  他在人群中寻找张小雀,他认为没有一点希望

  (那情形就像小时侯在集市上寻找失散的母亲

  但那时侯他并不会判断有没有希望,直到回到家里

  我喜欢她——用阴道把我苦苦生出的母亲

  直到如今我从张小雀的身上找到了母亲的气息)

  我走到城墙上坐下,那块砖的样子是凸凹不平的灰色的

  它被我坐着没有喘一口气,一片房子的对面

  有一条宽阔的柏油路,柏油路上走着人跑着汽车

  马路的对面有几家酒店,酒店的牌子有一个很大

  有一个很小看不清楚名字,有一个已经褪掉颜色

  这就是我那天下午看到的所有风景,无论当时如何牢记

  那些微小的细节,如今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天黑的时候我站起来走下城墙,肚子因为饥饿而嚎叫

  我愿意从热闹的南门走过,再走过同样热闹的明伦街

  往北拐,走过我宿舍的街口来到热闹的西门

  那里总是有美味的臭肝子往上冒着烟雾,诱人的黄色的火烧

  在胖子老板的油锅里滋滋爆响,但我不想买着吃

  我想去二食堂,但愿在那里见到手指头发炎的张小雀

  西门内的报栏里又有许多可以看上两眼的海报

  有一个教授死了,那里用黑字写着他(她)的名字

  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教授精彩的授课,有些遗憾啊

  享年89岁,89个快活的明亮的音符猛然停止、黑暗

  活着的年轻的我看着那个吉利的数字,迟迟不肯走开

  张小雀从后面拍我的肩膀,一脸的肃穆

  她右手的大拇指头裹着厚厚的纱布,手背上贴着胶布

  看样子她输液了,她洁白的脸有些发黄

  我们一边从讣告前走开一边讨论回民医院有几个的问题

  她输液的时候有一个法律系的男孩也在输液

  那男孩请她吃过了晚饭,所以二食堂她不想去了

  我独自一人去二食堂吃馒头,就着盘子里的绿豆芽

  想着张小雀不就是一根绿豆芽吗

  晚上我回到铁塔南街2号的宿舍,我只想继续睡觉

  她又打去电话,说让我帮忙给她的朋友回

  她在“智慧书物”看那些用粗线缝牢的卷边的书

  我站在门口叫她,她走出来递给我一只刚蘸的糖葫芦

  她的糖葫芦已吃下三颗,嘴角的糖屑水晶一样闪着光

  和我下午找不到她的时候一样,她也想去城墙上坐坐

  我就带她去,还是我下午坐到天黑的地方

  我们依偎在一起,我们只能依偎在一起等着夜晚变深

  说过的话在没有星星照耀的城墙上随风远去

  冬天进一步露出寒冷的面目,张小雀帮我拉上外套的拉链

  离开是事物必然的模样,我和张小雀走下城墙

  和我自己离开城墙不一样的地方

  就是张小雀和我一起离开了城墙

  在城墙的下面,一条树枝子阻挡了我的去路

  树枝子阻挡我的去路的时候我折断了它

  在南门外分手的时候,我把树枝子作为战利品送给了她

  她握着冰凉细长的树枝子走开了,那次她真的没有回头

  (十四)

  那天晚上已经忘记具体的时间,我在13号楼112宿舍里

  留了下来,我的哥们张帅大谈中国的诗歌

  他就要名扬中外了,他和一个叫北川的诗人合著了一个集子

  由他取名叫《村土与飞翔》,那些印出的书

  在省会郑州的北川的楼房里住着,等待张帅去拿

  很重很重的书张帅说他拿不动,想带我一起去驮

  我们就诗集怎样搬到开封的问题讨论了半夜,然后开始睡觉

  第二天的阳光像补偿昨天的阴天一样亮得可以,我睁开眼

  张小雀在电话里的声音犹如待宰的鸭子

  看样子她也是刚刚醒来,我告诉她在晴天里我的心情不好

  “伤心的时候就去明伦街看看欢笑的人们

  看看孩子们吞吃食物的样子,如果嘴谗就也买一些回来

  坐在你喜欢坐的地方一点一点地吃,很快就好了

  你别再浪费口舌,放下电话照我说的去做个试试”

  大礼堂的电影是我一个人看的,本来想带上张小雀

  那天晚上我站在一部IC卡电话前想着给她打个电话

  有一个傻拉吧唧的女孩子在我的身前身后不停发笑

  回头才知道发笑的人就是张小雀,她说啊你找谁啊

  我提出一起带她去看《大话西游》,她说可以可以

  我们一起往大礼堂走,离开演的时间还有两分钟

  她嘀咕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见,但她不见了

  我就在原地等她,半个小时后我自己走进大礼堂

  “观音姐姐,悟空要吃我这只是个构思

  还没有成为现实,等他吃了我,有了证据

  观音姐姐再治他的罪也不迟啊……”

  傻B一样善良的唐僧在大屏幕上说话的时候

  椅子被我用纸擦净,然后我坐在上面看完那场电影

  电影结束的时候我随着人流走出大礼堂,向着西门走去

  那些在我左右前后大叫的嘴让我疼痛

  他们高声讨论电影的内容,笨拙地学舌精彩的台词

  多年之后我想我会忘记这一切

  但不会忘记当时我在通往西门的柏油路上默默走着

  虽然我的周围喧闹一片,但我还是像走在无人的野外

  张小雀在西门内又截住了我的去路,我很生气

  问她到底在电影开演前去了哪里,而且一去不回

  她一边啃着鸡翅一边说她去厕所拉稀了

  拉完稀后感觉腹中空空,就到西门吃鸡翅了

  她把塑料袋里残余的鸡翅拿给我吃,我没有吃

  她的一双玉手上波光粼粼,那些喷香的油沾上了她的十指

  一直遗憾没有和张小雀看一场电影,有些遗憾可以弥补

  有些遗憾会持续一生,我不知道我的遗憾什么下场

  那个时候我总是担心张小雀不理我

  担心对她太好她不识抬举反咬一口

  这就造成了爱情的假象——表面的东西让人置疑

  她说她找了我一个下午没有找到我

  她想让我和她一起去看手,那个最大的需要换药的手指头

  她一再重复她要我,我要是没有人要她也就没有人要了

  我们站在那里拼命承诺,那天晚上我们的内心是多么幸福

  (十五)

  通往大礼堂那条柏油路两旁的废墟让我想起张小雀的头发

  有人在修改我们已经习惯的风景,园子里的颜色

  将是另外一种样子,就像张小雀突然冷漠下来的眼神

  我一次次醒来,一次次带着自己前往张小雀身边的路上

  偶尔看见偶尔的鸟掠过乌云变幻的天空,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芦苇随风飘荡的那些岁月,夕阳就要在我的眼前消失

  那条红色的宽阔的河流照耀我的眼睛,我站在那里

  看见一只寂寞的啁啾的喜鹊飞过我哀伤的额头

  就落在冷静的没有波纹的水边,她站立在那里

  美丽而生动的眸子让我一生牢记,天在那时迅速黑了

  我在大礼堂前拐弯,看见两幢崭新的大楼后再拐弯

  前面就是著名的13号楼,我的著名的朋友们在里面住着

  我优雅地走进楼道,在112宿舍门口曲起食指和中指

  我优雅地敲门,那扇古老的破门很不优雅地敞开了

  里面的弟兄刘水蓬头垢面,拥有蓝墨水的脸淫荡而温暖

  其他的弟兄们早已走了,还有张帅正缓慢地起床

  我就坐在党如潮的床上,枕头的边上露出裸体的女人的腿

  我抽出来一页一页地看,裤裆里的宝贝也渐渐有了反应

  (这场景就像两年之后的冬天我和镜镜走在天安门广场上

  那时的太阳就要落了,我们的人民拥挤但整齐地站在那里

  看着鲜艳的国旗沉稳地往下降落,在无数闪起的照相机前

  镜镜一再重复: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

  她的眼眶里有着液体的晶莹的泪水,我一下子憋不住大便

  管不了那么多激动的场面,我拉着镜镜寻找厕所

  镜镜认为我是那么的健康,我想我坐在党如潮的床上也一样)

  张帅像一个大家闺秀,他洗漱的时间用了半个小时

  抹化妆品的时间用了十分钟,照镜子收拾衣服和围巾的时间

  用了十五分钟,找书和本子的时间用了五分钟

  他问等了一个小时的我要去哪里,我说不知道

  “我建议你和我一起去听古代汉语,一个老头讲的

  今天很想去听课,有些日子没有进过教室了

  担心那些未来的研究生美女会把我忘了,走吧走吧

  听烦了就和刘水一起去南门外捣台球”

  我不想听课,再好听的古代汉语我也不听

  那些古人像我们这些古人一样无聊,跟着他们也学不好

  我回到宿舍开始躺在床上想念张小雀,我想睡觉

  外面的喧闹声和女孩尖利的喊叫声和我无关

  张帅后脚就进去了,说刘水在外面等着呢

  他们谁也不想听课了,他们想找我一起去捣台球

  有没有阳光照耀我们三个哥们已经不再重要

  我们骑着各自的自行车朝着同一个地点跑去

  我的自行车刚买的,所以比他们刚买的破车新

  (那些日子不是在简陋的酒馆里烂醉就是在台球厅狂捣

  台球厅里的老板和酒馆里的老板大把地赚着我们的钞票

  偷偷微笑的时候我们无能为力,除了这片萧条的土地

  放眼河南大学四周的建筑和路——我们没有别的要去的地方)

  真正的想念不会随着时间的延伸有所暗淡

  一天没有看见张小雀,我一直在用同样迫切的心情想念着她

  当张帅在台球厅生意熄灭的状态下,握着球杆跑到我的跟前

  从肮脏的牛仔裤里掏出他勃起的生殖器让我看那是什么的时候

  一股恶劣的情绪灌满了我的内心,我没来得及停止思念张小雀

  我的弟兄的恶作剧总是在我最入迷的时候突然降临

  好多事情不可收拾,只有夸张地用表情向他放射自己的反感

  我们从幽深的胡同里走出,跨上各自的自行车

  河南开封的夜晚拥挤而陌生,那个匆匆的女生和缓慢的菜贩

  在十字路口重叠后转眼分开,此时的张小雀——她生活在哪里

  (十六)

  10号教学楼东边的园子里有几条弯曲的小路

  小路的两旁有会开花的树,但要等到春天

  我不知道春天还有多远,那些小路很光滑

  我想起张小雀的脸,我把园子里的路走了一遍

  我想起有一次张小雀的脸被我用手摸了一遍

  手摸在张小雀的脸上和脚走在小路上确实不一样

  太阳出来的时候我没有影子,刚刚站起来的新楼

  覆盖了我的影子,没有影子的上午我很忧伤

  于是我跑到太阳下面,长久地凝视自己的影子

  我躺下的时候影子也就躺下了,新楼的影子那么肥大

  但它不能像我一样行走,我带着自己的影子走开了

  有一天我不再走,躺在应该躺的地方停止呼吸

  那时我的影子在哪里,虽然那影子和我一样瘦弱

  需要影子的上午,影子就连着我的身体

  走到5号女生楼前时我不再思考影子,张小雀在三楼

  我开始思考张小雀,只要看见她有没有影子我都满足

  那个上午好象是周六,零星的几个女生从楼里走出

  零星的几个女生从外面走进楼里,那里很安静

  除了我往上面张望外,西边不远还有一个捧花的男生

  那男生尖嘴猴腮让我产生错觉,认为自己很威猛

  这错觉让我非常自信,对着三楼吼了几声

  吼的是张小雀的名字,有几扇窗户同时开了

  有几个鲜嫩的头颅同时从窗户里探出,她们同时大笑

  我看看自己的脚和手并没有多出一条或者长了猴毛

  四周也没有什么值得可笑的事物,是那个捧花的男生吗

  张小雀从黑洞洞的楼道里闪了出来,她并不理睬我

  径直往东走去,我就尾随而去

  我心里高兴极了,几乎要流出泪水

  很快她在14号女生楼附近的僻静处停下脚步

  等我赶到她的身后,她猛地转过身子双目圆睁

  “畜生一样你嚷什么嚷,怕我们楼上的人不认识你是吧

  看你那样儿,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找寡人

  从凌晨四点以后就开始等你,如今天就要黑了

  下次要想省电话费,趁看门阿姨不注意直接冲上去就是”

  那辆发往杞县的破车拉着崭新的张小雀与我

  每次回家都要经过那个县城,大街小巷都飞舞着大蒜皮

  那大蒜皮像羽毛一样洁白、干净,扎人的眼呢

  我告诉张小雀那里有火红的辣椒,比女人的辫子还长

  扯满了整个县城,就算她不近视眼也看不见墙壁

  张小雀开心极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虽然我一直想不开她对辣椒的情谊,但我知道她爱辣椒啊

  车窗外的大树顶着鸟窝,可是我们都没有看见鸟

  一只鸟也看不见的时候,我认为那些鸟窝没有鸟住了

  我幻想的时候把张小雀使劲地搂在怀里,屁眼都出汗了

  她审视我一遍问我发烧了还是感冒了,她说我的表情可疑

  “鸟窝真大,我们要是能爬上去

  在上面宽衣解带,然后大干一场该有多好啊”

  后来很多天我宽衣解带后都能看见胳膊和大腿上的掐痕

  当我的那句热烈的话脱口而出,她的手也热烈地有了反应

  河南杞县的大街上走着张小雀与我,大蒜皮依旧在飞舞

  成吨的大蒜被汽车拉着跑出县城,让外省的人吃去了

  那些大蒜贩子在自己的店铺里埋头忙活,没有看见我们

  “好长时间没有傻过了,你也好长时间没有聪明过了

  我知道五分钟后我们会踏上开封的汽车,这里没有辣椒

  这里有吃不尽的大蒜,大蒜之城——杞县”

  张小雀与我在杞县飘满大蒜皮的大街上晃了一个回合

  一些土头灰脸的人们看着我们,眼睛里暴露出戒备的光芒

  其实他们尽管放心,张小雀喜欢的是辣椒而不是大蒜

  我们不准备偷他们的大蒜,我们五分钟后离开了杞县

  拉我们的公共汽车在离开封十公里远的路边停下来

  汽车的主要零件坏掉了,售票员退给我们一些零钱

  另外的乘客在路边继续等可以奔驰的车拉他们进城

  张小雀迈着大长腿朝开封的方向走去,我只好跟着

  一路上他说些学习和上课还有小说的无聊事情,我只有听

  她似乎把辣椒和大蒜的问题抛到了九霄云外,无所谓啦

  过了两座破桥后我们走进开封市区,10路公交车正好停下

  张小雀走不动了,就牵着我的手走了上去

  天黑的时候我们躲在河南大学东门内的柏树影里切磋技艺

  当她瞪着我空洞的口腔准备和我算总帐的时候

  我突然表示我不想活了,这个世界呆板啊无聊

  有些决心总是在下过之后瞬间瓦解,让人无法深信

  张小雀抱着自己的头在那个夜晚走来走去,痛苦无比

  “不断地听见你奔跑的声音,垃圾车一样充满激情

  喜欢你坏蛋一样的神情,在我害怕的时候可以注视

  渴望千万次感受你热辣辣的呼吸,唾沫肥沃的亲吻

  你你你,你……千万不能死呀,小雀要和你在一起”

  逃过劫难后我擦了一下干涸的眼角,告诉她我会好好活着

  (十七)

  那个穿保暖内衣打花边领带的田教授开始陶醉的时候

  我合上他编写的《港台文学》课本,看着落地的窗外

  2000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花洁白蝴蝶一样纷纷扬扬

  一些存在的物体已经白了,两个大奶子的女生昂着头

  从窗外的柏油路上走过,她们踩出的脚印顷刻间被新的雪花覆盖

  来势迅猛的雪花半天时间就用一片一片的肉体侵占了那个城市

  以及那个城市里最大的校园,而我没有被侵占

  我坐在10号楼119教室里看着她们疯狂的模样

  田教授上完他的课就开着宝马回省会郑州了,同学们散了

  那是不多的一次认真,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雪花降落的速度

  还有那一天黄昏和黑夜的来临,直到外面的一切都成黑色

  我想起多年前那个停电的晚上,看不见的亲人在厨房摸黑吃饭

  教室里苍白的灯光看着孤单迷茫的我,我看着所有的空椅子

  隐约中看见张小雀走进了教室,坐在了最前排低头看书

  看到可笑处她还用左手捂着嘴乐,再眨一下眼睛就看不见她了

  两个季节,从秋天到冬天我一直和张小雀在纠缠

  没有目的的欢笑、哭泣,此时此刻都已经成为过去

  一个男生推开了教室的门,伸着脖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就走了

  他也许没有看见纹丝不动在后排坐着的我,看到又怎样呢

  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也许不仅仅是父亲和母亲

  也许还有更多的我不知道的力量在推动着我的诞生

  再推动着我慢慢走向死亡和坟墓,我想那是温暖的

  可以清晰地想象那个坑,长方形的土坑

  没有火葬的年代久远的农村,死了人就是那样埋进去的

  几个扛着铁锨的人在一个明亮的清晨或者朦胧的黄昏走进田野

  四周的村子点缀着渺茫的大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谁先铲下第一锨土已经不再重要,那块地早就被风水先生看好

  他们被大地上的粮食饲养,他们肌肉发达的臂膀有的是力量

  很快一个标准的土坑,可以让死者永久安睡的土坑闪现了

  好多次我都站在旁边,他们一边挖土一边对着我张嘴大笑

  我想如果不是有那么大一口沉重的棺材,这么大一个土坑

  让一个赤条条人躺在里面埋掉,是有些太奢侈了

  第三天是死人下葬的时候,死人的所有亲人和朋友该到的都到了

  我把这看成是《最后的送别》,2000年的4月吧我为二哥

  写下了同样题目的文章,他下葬的那天阳光明媚

  晴空万里——我听着唢呐和亲人撕心裂肺的嚎啕

  没有一点反应,追随着看热闹的和二哥无关的陌生人都饱含热泪

  那个纸烟直冲云天的下午,人们四散而去

  留下来的几个人是他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

  像小时侯在树上一脚踩空,我谈到死亡时有种下坠的幻觉

  那个夜晚没有人知道我独自坐在教室的后排,放纵地想着死亡

  教学楼关门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我收拾了书,一头扎进茫茫雪中

  但愿张小雀此时蜷缩在宿舍里的被窝里看自己喜欢的书

  但愿她的身边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电话正好在她的枕边

  但愿她端起水杯试着喝第一口的时候能够想起电话里我的声音

  可是我拐了几个弯(我想人生随时都要拐弯的)就走出了学校

  铁塔南街2号我的宿舍里弟兄们一切都好,我歪倒在自己的床上

  宿舍熄灯后他们很快都睡了,我仔细聆听也没有听见雪花碰撞的响动

  2002年12月最后的日子我开始写《5号女生楼:张小雀与我》

  诗歌不是这样开始的,他看见太多的阳光、树——知了一样

  叫满我一个人的冬季,他煞有介事地在题目后面加上了“之一”

  从此他开始断断续续无比艰辛地叙述那一段自己的往事

  他几乎忘记了诗歌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他随随便便大模大样

  一路叙述下来——他想结束一段普遍的少年的迷茫和忧伤

  他想结束一段大学时期苍白的个人的历史,他想照耀更多人的从前

  在这里诗歌等等一切人间存在的体裁不再重要,他只是偶然间

  用诗歌隐藏的极度悲伤的形式表现了一种虚假的幽默,表现了绝望

  他在写作诗歌的过程中无数次停下来(他太艰难,所以就停下来)

  坐在狭窄的房子里他难过得东张西望,却不知道想要看到什么

  想要看到零乱的被褥和放在柜子里的书籍、有些肮脏的白色墙壁

  还是在这首叙事长诗即将落幕之际,想要看到张小雀与我全部凄凉的过去

  2003年01月开头的日子,16日的我还在继续写《5号女生楼:张小雀与我》

  一枚果核在离开果肉之前一定是汁液淋淋的,一定是甜蜜的(不可比拟的)

  当吃果肉的人们奋力吐出圆润的果核,他们早已忘记了这些道理

  我想张小雀与我以及那些飞逝而去的时光应该是一只健康通红的苹果

  如今我在这里留下的文字,就是我咀嚼后吐出的果核(那揪心的甜蜜怎能忘记)

  (十八)

  找了一天的人在眼前出现的时候,我几乎认为她是假的

  经历了无数陌生的面孔、路和树木,张小雀在南门外的地摊前蹲着

  卖手套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如今已不清晰,只记得她很旧

  张小雀就像一道刺眼的光让她面目全非,那些粗糙的大个的手套

  被张小雀拿在手中左右掂量,我想她肯定是为她的父亲买的

  出其不意是我对她消失一天的惩罚,我站在她的左边大吼了一声

  她和卖手套的妇女都差点吓晕过去,她把手套递给我

  就像她把任何一样东西递给我一样美丽,她让我试试是否合适

  我不想要那样的手套,我觉得有些东西不如没有

  她看我一点不感兴趣,就随手丢下拉着我走开了

  我整整一天都在找她,往她宿舍打过不知道几次电话

  她身上没有通讯工具,我没有办法

  我们一起去了马道街,那里有很多店铺和漂亮的服装

  在路边我们买了一些吃的,具体什么食物如今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在马道街最繁华的地带,我掏出纸帮她擦去手上食物的残渣

  我重重地甩下了她,那么多的人我一转身就让她看不见了

  我一个人回到了学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甩下她

  就想试试这种甩下她的感觉,最后好象我也被甩下了

  对于以后活着时所走的路,我们都知道会分开

  无论我们怎样努力也不能走在一起,这就是我当时想到的一切

  人应该有两个归宿——心灵的和现实的归宿,缺一不可

  张小雀也许是我心灵的归宿,宿舍暂时是我现实的归宿

  就好象一个临时身份证,宿舍怎么也不能给我家的感觉

  但我还是回到了那里,我又能走到哪里去

  那一床被褥无比温暖,就像张小雀那晚用身体靠紧我的双脚

  那部数字传呼机叫唤的时候我几乎听不见,没有电了

  电池南门和西门以及东门外的商店里都有,学校里的商店也有

  我知道我要往远一点走也能在商店里买到电池

  好多商店里都有电池,电池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无处不在

  很多人的童年都玩过电池,那些没有电的电池丢了我们会心疼几天

  没有电的大号电池被我们柔嫩的小手一圈圈剥开,里面有一截黑芯

  黑芯像粉笔一样握在手中,我们忍不住咯咯乐了

  在厕所或者刚刚粉刷的白墙上写下或者画下我们喜欢的东西

  黑色的电池芯在白色的墙上显得更黑更有诱惑力,于是我们又乐了

  我们在上面画上肮脏的图画,写上一行:张小红、李小强等人是大坏蛋

  传呼又叫了两遍,一遍不如一遍响亮

  这就像一个生病的人,连续犯病就一次不如一次

  比如1997年的父亲第一次犯病,比如2003年的父亲“第多次”犯病后

  坐在家里的样子,还有他大把的似乎更加旺盛的胡须

  我也想起因为疾病而难受的人们,他们的呻吟和没有电的传呼一样无力

  打传呼的人是张小雀,那些岁月我在《羽帆诗社》当大官

  把那串127-2393527的传呼号码到处粘贴,印在广告上散发

  可是最终呼叫我的没有几个人,这就像你在外面遇上苦难

  那么多的人都不会管你,真正管你的是你的亲人

  那时我就把张小雀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可是我恶俗地甩掉了她

  张小雀站在西门报亭等我的时候除了她和我没有人知道她在干什么

  这情形就像我们走在大街上,不知道拥挤的人们将要到哪里去

  她看见我站在她的面前就笑起来,她在晚上买下了那些圆珠笔

  她用手势告诉我那些大捆的圆珠笔有多么漂亮,可以用一辈子

  那个一脸穷相的妇女在她宿舍里推销圆珠笔,她说她全买下了

  我没有听见她底下说了什么话,宿舍老大骑着我的新自行车很牛B

  在人群中就要穿梭过去,我跑上去拉下他要回我的自行车

  一瞬间我感觉张小雀非常可怜,我也是——但我似乎更有力量

  那天晚上她没有问我为什么甩下她的事,她也许认为人多走散了

  在灯火辉煌小吃弥漫的西门外,我只想送她到5号女生楼

  那天晚上我不需要张小雀的拥抱和嘴,不需要生理冲动

  我只想赶紧送她回宿舍,然后我回我的宿舍

  我就想一个人呆着,让床上各种乱着的东西继续乱着

  她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过西门凸出地面的铁管子时我冲了过去

  张小雀在后面搂紧我的腰,颤巍巍地趴在我的脊背上像朵风中的花

  (十九)

  散落在各个地方的建筑都很亲切,路上行走的人们都很年轻

  所有美丽的事物都不一样,春天需要等待

  花朵需要培养,张小雀需要不停地寻找

  很多时候你在寻找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在寻找你

  只是这世界太大,容易失去耐心

  其实所有城市里只有两个人,他们那么恩爱不怕任何风雨

  当我和张小雀为了寻找彼此,身心疲惫地在学生会办公楼前

  看到对方的时候,天一点一点地黑了下去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讨论着是去二食堂还是四食堂吃饭的问题

  那时我身边的人们对我来说无比真实,张小雀就坐在我的身边

  也就是说她就是张小雀而不是别人,因为她不是别人

  她是张小雀,所以我的眼前开始升起热雾

  这热雾像那年冬天来势迅猛的雪花一样来势迅猛

  记忆中我那是最后一次为了张小雀而流泪,直到她也哭起来

  我们一起去二食堂吃晚饭,二食堂在一食堂的上面

  就像一对香味扑鼻的女同性恋,一食堂被二食堂老练地压着

  那一阶一阶的楼梯已经破旧,正是那些破旧楼梯的引导

  我们的脚步走上二楼,看见厨师肥硕的脸犹如母猪的屁股

  他们手中摇晃的勺子充满饭菜的香味,我们忍不住去吞吃

  总是插她的饭卡,如今想起来我又有什么别的办法

  我的饭卡总是空空如也,饥饿和我空洞的嘴使它无法保留余额

  二食堂没有云丝面,我们就吃牛肉面

  大块的牛肉看上去鲜嫩嚼起来艰难,就像人们隐藏最深的东西

  二食堂的生意火过之后就只剩下灰烬,那些残杯冷炙被人收拾

  我和张小雀坐在吃牛肉面的桌子前看着高悬的彩电

  “有些事情见到你就不想做了,就像见到床就想瞌睡

  你让我的态度快速转变,本来今天晚上要听马列报告会呢

  突然看见你的瘦腿觉得你多么适合陪我一起轧马路”

  她从书包里翻出一本电影杂志,问我她和袒胸露乳的女人谁美

  我几乎没考虑就说她美,我说的时候很深情还很陶醉

  “就知道你要拍我,书上的每一个女人都比我美

  看她们的臀部,看她们曲线优美的大腿和丰满的乳房

  我全没有,我要是像她们一样性感该有多好啊”

  对于她的话我不敢反驳,她的乳房虽然不扎眼但摸着也还可以

  宽阔的柏油路上张小雀与我勇敢地散步,我不停地顾影自怜

  我们走过艺术楼,走过大礼堂前面平坦的广场

  绕了一圈走过图书馆,走过文学院以及它跟前的那棵大柏树

  (那棵大柏树就像一个按钮,按下后张小雀与我的往事

  就在那块土地上电影一样放映,那么清晰、毋庸置疑)

  我们走过应该走过的著名建筑、厕所,从大气的南大门走出

  她跟随我往东拐,东边有一个市场正在建设中

  不远的明天就会有许多英明的商贩聚集在那里赚学生的银子

  开封的老城墙上每到夜晚来临就有相爱的学生占领那里

  我们找不到有利地形逗弄肉体,就显得急如星火

  张小雀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嗓子,我随着她的骂声看去

  “他妈的你看那两个胖子多么无耻,摇摇摆摆地乱晃

  还隔得那么远,好地方都被他俩占了

  估计是一对胆怯的同性恋,眉目传情那么黑的天也看不见啊”

  我认为张小雀的话很过瘾,不过事情原本不是我们料想的那样

  两个胖子在城墙上醉汉一样摇摆够后突然就成了四个瘦子

  那四道影子比夜黑多了,两道两道地码放在城墙上

  我和张小雀目瞪口呆恍然大悟——原来是两对比我们狂热的情人

  张小雀与我自愧不如,加快脚步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我一边领着张小雀朝东门走,一边认为张小雀走路的姿势那么美

  她骂我说你懂个屁呀,我讨好不落好也很气愤地对她说你屁都不懂

  (二十)

  张小雀没有变化,只是昌伟一直传说

  她在我面前出现的时候,她真的出现了

  她在远处消失的时候——她不曾消失过

  就像一只英俊的母鸡,生下的鸡蛋永远真实

  2000年最后的日子,2001年往前挤了挤准备显影

  生病的日子,我没有多少痛苦

  痛苦有时候对我来说是别的东西

  张小雀在体育馆前面的十字路口等我

  下着冬天的雨,她站在那里肯定很冷

  那个冬天最后一场雨,密集的雨丝在路灯下眨眼睛

  她身上的伞看不清颜色,被她挂在外套口袋的上头

  她看见我,像往常看见我一样晃了晃头发

  自己往南走,我从后面跟着她如同跟着温暖的风

  雨大了,那时侯我不再怀疑冬天也有大雨

  雨凉起来,成了一颗一颗晶莹的冰豆

  钻进我们的衣领,浸湿了衣服

  有人从我们跟前走过,一本书掉在路边已经腐烂

  晚上十点的时候,南门外所有的商店都已打烊

  张小雀倚着店门把头放在我肩上,一个老人在路上

  她看我们的时候绊住了一块石头,踉跄了一下

  我倚在张小雀的怀里,只能注视着街上偶尔流动的风景

  “我谁也不想了,大多时候我只想我自己

  我就在自己身上,可是我看不见我很着急

  每次搂着你像搂着一件陌生的东西,你身上的细节

  我照样看不见,但我在瞎子一样的触摸里熟悉了你

  不远的将来我们要各奔东西,但我会在安静的时候轻轻叫你”

  张小雀与我走进学校,顺着柏油路盲目地行走

  西操场没有人了,那里很湿地面上流着雨水

  她的伞笼罩着我们,就像一间移动的夜晚的小屋

  除了黑油油的跑道,四周的土地上飘摇着枯萎的冬天的野草

  没有意思的地方没有人去,凄风苦雨的操场催我们走开

  她从书包里掏出我的鞋垫时正是午夜

  那双鞋垫遗忘在她的书包里,她在肩膀上挂了一个星期

  那是张小雀买给我的鞋垫,我的鞋垫放在鞋子里穿了几天

  穿脏后就随手扔了,再一次和她在一起时我的鞋子里是别的鞋垫

  (二十一)

  云彩散开的那天中午,云彩聚集了

  张小雀向我跑来的那天晚上,张小雀走了

  我不再相信永恒的事物,我想哭

  哭就是从眼眶里涌出泪水,有时候钻进嘴里咸咸的

  蓦然回首,一缕头发被风吹拂遮盖了眼睛

  14号女生楼的附近有一棵梧桐树,和其他的梧桐树

  不一样的地方是我看见了这棵梧桐树

  路灯照不到的地方,那一棵梧桐树黑糊糊一片

  但我在等待张小雀的时候看见了它头上黑黑的叶片

  叶片像用剪刀裁下的不规则的布,被无聊的人挂在上面

  那些叶片显然掉了,都什么季节了

  但它们依然不肯落地,哪截树条抓住它们我看不清楚

  张小雀脚步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低了下来

  我没有听见她在我身后慢慢到来,已经站了很久

  那么多的人我还是看见她了,中午的阳光瞬间裸露

  但帮了我不少忙,张小雀一个人匆匆地走远

  我在看不见她笑容的冰凉的夜晚告诉她昨天中午

  太阳突然出现的时候,我在艺术楼的前面看见她了

  当时她走得太快,以至于我放弃了追赶的念头

  她戴着手套剥掉巧克力的皮,准确无误地塞到我的嘴里

  (后来我想可能不是因为她的准确无误

  而是因为我的嘴大,随手一扔就进去了)

  “寡人的视力可以将一车烂砖头看成一车红苹果

  还偷偷地流了不少口水,不包装的红苹果装在大车上

  会滚下来的,当时我站在那里白欢喜一场

  所以你看见寡人不稀罕,寡人看见你以为自己看见一只猴

  才属正常,可是寡人连头猪也没有看见实在遗憾呐”

  她终于非常牛B地说完了,她将一枚光光的巧克力再一次

  准确无误地扔进我的嘴里,巧克力会加速她的肥胖

  她认为我最适合吃巧克力,而她恰好身材的张小雀不适合

  那天晚上我站在张小雀的面前,吃掉了她口袋里所有的巧克力

  我跟着哥们张帅坐着硬座的火车到了省会郑州

  贼头贼脑的北川在一条破街上突然出现,把我吓了一跳

  小酒馆最里头的一张桌子前,北川开始点菜

  只要带点荤的菜肴他都大声地表示他吃够了

  随后上桌的是一小盘豆芽,一小盘豆腐(那一小盘彻底忘了)

  还有半瓶白酒,北川说还要赶路喝多了容易出事

  主食就不用吃了吧,北川说本来还不到中午吃饭的时间

  唐突地解决了北川请的一顿便饭,我总怀疑他没有三十万元

  北川带着我和张帅在郑州大学转了一圈,他用手机打几个电话

  从不同的楼里出来几个女生,北川毕恭毕敬献上自己的诗集

  北川告诉我和张帅那是崇拜他的学生,整天用他的诗歌充饥

  然后我们就到了北川的家里——北郊一幢楼里的三室一厅

  其中一间房子里堆满了他们合著的《村土与飞翔》,白花花的

  银子一样码放在地上,张帅忍不住哈哈笑了

  (后来就怎样处理这些诗集张帅下了不少功夫

  刚开始出售、接着大减价、最后白送,但反应傻子一样迟钝)

  黄昏的时候北川带我们坐着大公交到了郑州站,他用记者证

  领我们进站,一一和我们握过手后

  他慷慨激扬地说你们逃票吧绝对没问题我有经验我干多了

  北川确实伟大,对于自己的客人他甚至不用购票就送上了火车

  张帅提了两大捆诗集,我也提了两大捆诗集

  肚子饿得嚎啕大叫,张帅一边辱骂北川小气

  一边保证到开封后请我吃大盘里脊、牛肉,喝大瓶酒仙或酒神

  在开封站下车后,我们提着诗集艰难地往东走

  那里有不用剪票的缺口,我们可以从那里走出去

  一列火车响亮地开过,我们放下书对着绵延的铁轨尿了一泡

  在开封火车站广场上张帅潇洒地大手一挥就过来一辆的士

  他叫的士潇洒的样子比在郑州时北川拦公交潇洒的样子还要潇洒

  河南大学南门外“新饮食男女”的二楼,各种诱人的荤菜

  摆满了我和张帅面前的桌子,赵花花这时呼我

  我回电话让她过来一起品尝美味,赵花花风风火火地来了

  我喝大了,连接到张帅电话赶来迎接的弟兄们也不认识了

  但我从心里的每一个地方都认识张小雀,那时我想念她

  一群二十多岁的孩子和我,还有搀扶着我的赵花花

  斜穿过空阔的东操场,他们在喊伟大诗人“倜耳”(张帅笔名)

  从此诞生了,伟大诗人的伟大诗集从此诞生了

  为了把张帅的诗集提到13号男生楼,一群孩子轮班受罪

  在13号楼112宿舍里我和赵花花每人得到了张帅的一本签名诗集

  那时侯我们是光荣的,因为张帅已经开始出售诗集不再赠送了

  离开13号楼时已是午夜,我喷着酒气要求要和张小雀说话

  赵花花没有办法,就用IC卡电话拨了那串烂在我心里的号码

  张小雀熟悉的迷糊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一下子泪如雨下

  “你怎么又不听话了,酒能让你加速死掉

  听我的话赶紧回去睡觉,明天我去看你

  现在我出不去呀不是时候,阿姨肯定不开楼道的门”

  人失望的时候容易浑身无力,我瘫倒在地站不起来

  赵花花拿起听筒和张小雀匆匆说了几句话,就拉着我站起来

  她和我一起摇摆着朝5号女生楼走去,我瞬间有了力量

  赵花花这时几乎跟不上我,过了艺术楼

  在那个熟悉的路口我拐过弯去,老远我就看见了张小雀

  5号女生楼出口的地方站着一个高高的女孩

  铁栅栏门上方悬着的灯把她打扮得一团金黄

  她直直地站在那里,阻止我不能轻易地前往

  我顺着一棵梧桐树沙子一样漏了下去,我想喊她的名字

  赵花花从我的跟前走过,去和张小雀对话了

  我的耳孔张得很大,但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铁栅栏门把赵花花隔在外面,把张小雀隔在里面

  多年之后,我想那两个首次见面的女孩都要走进广阔的世界

  几分钟后张小雀向赵花花挥了一下手转身走了

  赵花花重新把我拉起来时我再次浑身无力

  从她的嘴里我知道张小雀决定让她把我送到张帅的宿舍

  然后再让她回去找张小雀,和张小雀凑合着睡上一夜

  那时候因为我和赵花花的宿舍都在校外,所以没有办法

  固执的赵花花没有这样做,她带着我从南门走出了学校

  (午夜的时候有些学生要进来,我和赵花花要出去

  有一个勇敢的女学生用脚踹了几下传达室的小铁门

  有一个满脸愤怒的值班哥哥就出来用钥匙打开了门)

  在河南大学医院临街的大门口,我们坐在肮脏的台阶上

  赵花花努力使自己哭得更凶,一直问我张小雀和她到底要谁

  我看着倾斜的街道,好象倒立着开过的出租车

  告诉赵花花我也不知道,那次我们坐到天亮一声不吭

  天亮后的下午我接到张小雀打来的电话,她认为我该休息好了

  她说她在大礼堂西边的报栏前看报,等她看完两则通讯

  我要是不出现的话她就走了,我骑着自行车卷过人群

  张小雀背对报栏而站,看见我下车后说她还没有开始看呢

  正在思考一些可笑的问题,她说整个下午你应该看着我好好谈谈

  那时大礼堂西边报栏对面的园子还没有拆掉修建成更大的广场

  张小雀与我就坐在没有拆掉的园子里嘻嘻哈哈不停说话

  “这本叫《村土与飞翔》的诗集代表了作者的窝囊

  什么烂东西都往上面印使群众忧伤,不如你们四个油印的《去年》

  虽然《去年》也很烂,但里面的内容还有四个人的精神值得夸奖”

  (《去年》是张帅、陈亮、陈平、昌伟,合著的一本油印诗集

  那是他们生命中的第一本值得喊叫的册子,记录了一段具体生活)

  园子西边的图书馆成了附近最高的建筑,就像张小雀在傍晚

  站在一群女生的当中,图书馆巨大的阴影一点一点将我们吞没

  成就了冬天夜晚的提前来临,我已经看不见张小雀说话的嘴

  “还有啊就是赵花花怎么可能喜欢你的问题

  在这个世界上我以为只有张小雀的鼻子才对昌伟的气味感兴趣

  世事难料啊”她的话刚刚结束漆黑的夜晚已经在我们眼前再次开始

  (二十二)

  黑鸽子铺天盖地,它们占领那所校园的时候

  我正走在去文学院东边那棵斜长的大柏树前的路上

  时间已经过了三分钟,张小雀一定急了

  一只凶猛的黑鸽子在我右边的耳朵上啄了两下

  迅捷地回到它的伙伴当中,我的右耳上并没有粘上米粒

  我好奇地想寻找这一只侵犯我的鸽子

  在乌云一样飞旋的鸽子群中,哪还认得出它的样子

  血一滴一滴落在柏油路上,我想起早晨的露水

  趴在植物上,再被风吹落的声音

  我忍不住用手捂住,血通过指缝落在柏油路上

  这个可恶的早晨,我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

  黑鸽子的来临没有什么预兆,它们是那么有计划地来到校园

  在空中迟迟不肯离开,就要遮住刚刚升起的耀眼的太阳

  焦急的我低头猛走,它们并列着包围了我

  使我无法前行,犹如困在暴雨的夜里不能战胜

  幕布一样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一团漆黑

  偶尔有一只黑鸽子飞离了自己的位置,我才看见一孔天光

  但我没有恐惧,它们只是这样和我玩

  不再伤害我了,我徒劳地挥舞着双手

  实在走不下去了,我干脆抱着头蹲在了那里

  不知道这无数只猖獗的黑鸽子从哪里来的,家鸽还是野鸽

  在一马平川的中原,没有多少深山老林的地方

  怎么可能来了如此之多的黑鸽子,哪家养鸽厂出了事情

  这时我再次想起张小雀,暴力一样的恐惧砸下来

  不是因为迟到的几分钟,我担心张小雀的安全

  这些疯狂的黑鸽子不管她是如何的美丽,会伤害她的

  想到这里,我站起来奋力地朝前冲去

  上午八点钟在大柏树前的约会还远远没有来到,天刚刚明亮

  多少次空白的睡眠都忘却了,只记得那天黎明时分的黑鸽子

  这是一次无比真实的遭遇,告诉我昌伟是如何的需要张小雀

  2000年12月31号的早晨和别的早晨没什么两样

  我照样起床,走到水管前和一帮同学们并排洗脸刷牙

  一个白天过后再过一个夜晚,再次天亮后就是2001年了

  我想着这些事情,用宽大的往下滴水的毛巾擦掉脸上的水珠

  离上午八点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我从西门跑进校园

  一天热闹的时刻正在进行,几个熟识的人和我匆忙地招呼

  大个子张小雀在10号教学楼东边的园子前拦住了我

  一年当中最后一天的阳光照亮了她的半边脸,她呼出雾一样的气体

  我想给她说说刚才遭遇黑鸽子的事情,她用手势打断了我

  她说她想出去玩玩,让我带她一起去包公湖

  从西门走出后她说她想和我一起坐着人力三轮车去

  我就叫了一辆过来,三轮车能够坐人的地方很少

  张小雀索性将大屁股压在了我的腿上,红色的车棚子是用布围起的

  一路上除了街道两边的事物外,我们还不时看着车老板的后背

  看着似乎多余的红布迎风飘扬,张小雀回过头来让我吻她

  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吻上了她,那一个吻蔓延到了包公湖

  车老板怕惊扰我们一样,温和地提醒张小雀与我目的地到了

  从上午到中午,我们一直坐在包公湖西岸的小小码头的木板上看水

  湖的中央有一条制作成鹅模样的白船在荡漾,后来船朝码头行来

  一对老年的夫妻从船上跳下,那个大爷有着粗壮的手臂

  那个大娘有着灵巧的小脚,张小雀认为掌舵的人一定是大爷了

  中午时岸上过了一个流动的食品贩子,我们就买了些吃饱了肚子

  如今怎么也想不起那些食物是哪一类的了,是甜的还是咸的了

  甚至翻阅当天的日记也没有详细记述,不知道食物的类别是否重要

  中午到晚上的这一段时间我们依旧在小小码头的木板上坐着

  只是湖面上再也没有船飘荡,那个下午没有风所以湖水如镜

  我们说了些什么,好象是关于学习还有我们是不是继续玩耍的问题

  我当时没有参考意见,只是听任她趴在我的腿上轻声地说

  天黑后我们离开建在水上的木板,围着分成两半的西边的湖转一圈

  在两半湖之间长长的走道上有垂柳和亭子,还有成批的老人

  那些老人笑啊唱啊惹得张小雀与我鼻涕泡都快出来了,我们离开那里

  那是张小雀与我最后的一次远行,后来她虽然也和我在一起喊叫

  但再也没有离开过河南大学周围的一片土地

  回学校我们还是乘坐同样的人力三轮车,红布遮盖的车棚子

  在夜色笼罩下一点也不鲜艳,路两边的店铺增添了明亮的灯

  三轮车的链条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让我知道车老板非常吃力

  棉花地和空荡荡的篮子填充了我童年的一些记忆,篮子满的时候

  我知道那些开放在棉桃里的雪白棉花被我一朵一朵地摘完了

  再也没有什么要摘的了,想摘似乎还要再等一些时日

  只有棉桃空空地卧在棉花条上,张开的怀抱里好象还有柔软温暖的棉花

  但真的没有了,挎着沉甸甸的一篮子棉花回家的时候

  我突然想起张小雀与我在2001年开头不长的时间减少了联系

  后来终于停止,偶尔通一次电话犹如棉花地里的棉花被我采摘干净后

  零星绽放的一朵、三朵,很快关于那块棉花地的记忆撤离了整个童年

  来到了我的少年、青年,在青年百般留恋地回头时变得非洲一样漆黑了

  那天夜晚我和张小雀在西门跳下人力三轮车,我送她回宿舍

  她很开心地笑着不停地说着,陶醉在自己的快乐天地里

  可是我并没有倾听,从秋天到冬天张小雀与我跨越了两个人间的季节

  两个季节里我们如此快乐、哀伤,我那时似乎超过了张小雀的个子

  一会儿我就明白自己又习惯性地走在了高过柏油路面的砖台上

  夜色抚慰着5号女生楼和楼前挂过我的水杯的梧桐树,张小雀走进楼里

  在我转身走开的时候她又掉过头来,嘱托我一路小心最近有贼

  迷蒙的校园有干枯植物的味道,空气中开满了张小雀与我曾经苍郁的无畏

  (二十三)

  十二月的风儿照例吹拂长廊上亲昵的情人

  始终是冬天,始终是太阳遥远

  春天美丽,树梢的间隙流淌雨水美丽

  情人粘连在一起远远让人们想起幸福

  张小雀跑在我的前面,她从后面追上我

  她在星期三病了,她在星期三看着蓝天

  好看的春天的一切和好看的张小雀的所有

  还有那些表面坚贞的爱情,止不住颤抖的感情

  最终将成为收割过的庄稼地,让人们瞬间遗忘

  张小雀可以认识,可以和我睡觉

  食物和水可以认识,可以被我吃掉

  人们永远认识不了的是自己,所以只能被别人嘲弄

  张小雀嘲弄了我,我嘲弄了张小雀

  没有声息的早晨,她在我的床上没有声息地穿上衣服

  我站在铁塔南街路口看着她走远,她甚至没有梳头

  昨夜我们浑身疲惫,汗水淋林

  只能游荡一次的土地依然保持陌生

  张小雀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张开的嘴,甜丝丝的喘气

  冲撞了我坚硬的灵魂,她的裤子那么多

  到最后还是没有脱完,她那么固执地笑啊哭啊

  我闭上眼睛后就不想睁开,她劲头十足地拨弄我

  但我太困了,我听到她最后的表白

  “今夜持久的战斗到此结束,你没干掉我我没干掉你”

  张小雀和2002年1月里的薛哑哑同样让我感觉无力

  在苹北中街的房子里,她凶猛地扒光自己的衣服

  没等我脱下裤子就骂我笨蛋,还不快上去

  那一夜薛哑哑咬了我多少次我已经忘了,只记得她呻吟

  只记得她喊的时候一只大腿拼命地伸到床外

  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她提醒我要记住一定要记住

  是她薛哑哑把我变成男人的,打开了我耻辱的闸门

  她和张小雀是两种风格的美丽,她们都可以致我死地

  薛哑哑和我《廊桥遗梦》般短暂的爱情使我刻骨铭心

  只是时光正在拍打着我们的肩膀,说分开吧分开吧

  我的记忆长久地停留在那年的冬季和秋季,两个季节

  张小雀那干净的花纹如豹的衬衫、褪色的牛仔裤

  如今我坐在北京的房子里担心被蛀虫撕咬,那么真切

  黑土运到哪里都是黑土,不会改变自己的颜色

  我就不如黑土,我走到哪里都要变一下子

  在开封我说开封话,说得像个本地人

  在北京我说北京话,说得像个本地人

  好几次我问自己我还是我吗

  回答说是啊我还是我,我成不了别人

  想起开封话就想起了校园,那座古老破败的城市

  因为有了那所校园和张小雀,我反复地思念

  感觉就好似在开封时思念北京,北京没有张小雀

  突然间认识到人们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思念

  简单的贺年卡片上只能写着:我在北京,人很多

  但是没有你,你那边也没有我,新年好

  如果把同样的精力用到不同的事业上收获也不同

  有时候人们就一次次离开、告别,看着新的方向

  当2002年5月16号发往北京的火车在开封启动

  我没有察觉黄昏正在快速吞没站台上送我的朋友王辉

  一个勇敢、健康的朋友——奔波于生活、学业

  就这样没有想起给他挥一挥手,只想着张小雀

  开封河南大学的朋友们,再见了

  从此我不能在你们的身边,所有好事属于你们

  那列火车成全了我第一个理想——在北京出现

  我将在这里送走面目全非的爱情,迎来看得见美好的爱情

  我将在这里忘却张小雀,用这首似是而非的诗歌重新想起

  那所校园里依然流动的人们,我已经不是那里可爱的居民

  一切都在继续、进行,成群的牲畜在生育

  今天转眼就成了今天,今夜的星斗转眼就成了今夜的星斗

  来到北京的第一个冬天下过了它的第二场雪

  我站在报亭的檐子下和一个嗑瓜子的售票员阿姨等车

  旁边的一棵树淋着雪,没有叶子的树杈上很白啊

  我不知道那是槐树还是楝树,它长在繁华的城市

  我就不认识了,如果是在老家随便一个地方

  多远的距离我都能一口说出,哪怕是在漆黑的夜晚

  只要可以给我一点轮廓,我就原原本本地认识它啦

  比挤公交车的人还要密集,雪花一直兴奋地下着

  看不见桥那边开过来的101路公交车和马路对面的行人

  我不得不随着他们涌上车,我尽量抓住栏杆站稳

  售票员大姐在车中摇晃的时候,多半会有乘客摔倒

  我还是被长如短火车的公交车拉到了小庄

  小庄和我前天下车时一模一样,甚至人群都是前天的人群

  再涌上一辆342或者382、388路公交车就可以到达管庄

  那个我已经住了两个月的地方,小屋里的东西

  还是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没有多出一件来让我十分开心

  《5号女生楼:张小雀与我》完成了最后坦荡的叙述

  我把自己孤独寂寞的一段人生都献给了这首长诗

  它拉着张小雀与我就如那列拉着无数人进京的火车

  车窗外一掠而过的消逝的景色,我看到了多少

  河南大学的张小雀与我以及叫开封的城市

  火车两边的土地与庄稼还有叫夜色的漆黑

  我只看到了这些事物,如今我已不能回头

  文学的命运就是被人看过后然后忘掉

  我的诗歌也一样,就当成母亲们多蒸的一只馒头

  任何对于我们来说陌生的地方都会有人熟悉那里

  所以我们走过后最好缄口不言,让留在那里的人们用心体验

  结束了的没有结束,倒下去的早已站起——我奔跑在胜利的途中

  2002.12.19——2003.01.24,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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